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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海格(出书版)(24)

医生送上一位病人出来,之后轮到我了,我把杂志放下,随她进去。

医生询问我的情况,我一句一句的回答:“嗯,清晨的时候会有些恶心,呕吐过两次了,吸烟,也喝酒。…… ……不,从来没有过,嗯…… ……我的生理期,我的生理期一向不是很稳定,有时三十多天,有时候四十多天…… ……这一次,”我算了一下,“快两个月了。”

我一边说,医生一边在计算机上键入我的情况,说到这里,她抬头看看我:“小姐,有没有可能,您怀孕了?”

我跟了丹尼海格两年,过程当中都很注意避孕的问题,可是上一次在尼斯,那次激烈的□,我们几乎把一切都抛到脑后了,我看着医生说:“有可能的。”

医生笑一笑:“那么我先为您做一下消化系统的检查,如果没有问题,我给您开一张验血的诊断单,除了看看有没有怀孕以外,我们还要查一下您是否有微量元素的缺乏症。请跟我到这边来,我先要检查一下您的肠胃。”

我没有马上动,我问她:“如果是怀孕的话,医生,我要怎么进行人工流产呢?”

女医生看了看我,然后回到座位做好,这位女士有一张秀丽而庄重的脸,她的表情和她身后的窗子外那些铅灰色的云朵让她接下来说的话有一种仪式感,她说:“可能与中国不同的是,在法国,自然受精的人类胚胎已经被认为享有人权…… ……自1979年起,人工流产在法国合法化。但是如果要剥夺一个孩子出生的权利,我们强调一定要有足够说服力的理由。”

“什么叫做有足够说服力的理由?”

“一些生理指标的化验明确的显示,不适宜妊娠,还有我们坚持要与当事人双方进行沟通,希望能够劝说保留小孩子。”

我捋了一下头发:“有没有商量的余地?难道这件事情不能由我自己决定吗?”

女医生双手相织,放在桌面上:“小姐,任何一位医生出具人工流产手术的证明都要承担道德和法律上的责任,您想商量些什么呢?”

“我明白了。”

我的肠胃没有问题,我抽血化验,等待第二天出来结果。

我没有一点侥幸的心理,我在药店里面转了很久,寻找那些孕妇忌服的危险药物。可惜很多都是处方药,我看来看去,用于性生活第二天紧急避孕的药物不需要处方,而且说明上的措辞又颇强硬:服用本药避孕失败后要用人工手段停止妊娠。我买了两颗。

傍晚我在城里逛一逛,走一走到了莲花广场。我买了一杯可可坐在长椅上,看着有小贩在街对面卖烤栗子和热白酒。喷泉的水声很大,阿波罗勒住九条火龙。我坐在这个长椅上想,那是什么时候?丹尼海格在这里等我,在街上摆小摊做义工的我?那是什么时候?

医生说,要与当事人双方沟通,那么我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丹尼海格吗?其实找一个人去医生面前表态说我们不能要这个孩子,我们决定把他打掉并不难,我接下来想到的就是雅尼克,无论如何,我们也算是个朋友,让他帮我做这件事,也并不需要费太大的周折。

这一天也不都是坏消息,我睡觉之前接到了罗辛先生的电话,他希望圣诞节之前雅尼克他们能够抽空去一趟巴黎,让他的合作者们也看一下这个乐队的表演,然后在圣诞节之后,我们也许就能够准备一份合约了。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我的心里又有了一些愉快的理由了。

第二天的早上是个出人意料的大晴天,晚归的摇滚乐手们还在睡觉,我在阳台上给化验中心打了电话,结果跟我想的一样,我怀孕了。丹尼的孩子。我谢过对方,放下电话,下楼给自己做些东西吃。我盘算着什么时候去做手术。

“给我也煎一个鸡蛋,行吗?”雅尼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

“嗯,好的。”我看看他,“你不再睡一会儿了?”

“不困。”他说。

“我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说。”我把一只鸡蛋打在平锅里。

“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要跟你说呢。”雅尼克说。

我转过身,手里拿着翻鸡蛋用的小铲:“那你先说吧。”

他抻了一把椅子过来:“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美国?”

我有点没听懂,雅尼克,他问我,是否愿意跟他,去美国?

“似乎不行,”我说,“我正要跟你说呢,昨天罗辛先生打了电话来,他希望你们三人圣诞节之前去一趟巴黎,去见一下他的合作者们,然后…… ……”

他对此没有丝毫的惊喜,他只是看着我。

“你是什么意思?雅尼克。”我问。

“有个美国的制作人想让我去那边工作。下个星期一走。我希望你也能去。”他在餐桌上拿了一个绿苹果,咬了一口,“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鸡蛋在平底锅里煎得滋滋拉拉的,我把它们赶快翻了一个个儿,我背朝着他想了几秒钟,转过身问雅尼克:“是你去美国,不包括罗杰和让,对吗?你要单飞,对吗?”

“对。”

“是你自己接触的美国的制作人?”

“是的。”

“可是你,你仍然让我跟罗辛先生联络,这样就没有人主意你自己的打算了,对吗?”

“有这个意思。”

我笑了一下:“那他们两个怎么办?”

“人各有志,我现在觉得我们三个之间有很多的不同点。我觉得自己唱歌可能比乐队更适合我。”

“那我呢?我怎么办?我怎么跟罗辛先生说?我已经见了他两回了。”

“你不用跟他说,”雅尼克直说到现在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同意跟我一起去美国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雅尼克。下个星期一你去美国,你现在来问我是不是愿意跟你去?你以为去美国像去家乐福买东西一样吗?”我紧紧的盯着他,我到现在都不能消化这个消息。

“我到了美国,在那里等你。你可以立即着手开始办理签证的事情。”他说,“中国人去美国可能会有些困难…… ……我是真的邀请你去的,我需要一个人帮忙,我觉得你……”

我向他摆摆手,请他不要再说下去了,我把煎好的鸡蛋分别装在两个盘子里,我很难压抑自己的震惊和愤怒,鸡蛋给他的时候,盘子落在桌面上,“咣”的一声。

“你刚才说,你也有事儿跟我说?”他看看我。

“没有了,雅尼克,没有了。”我看着他,摇着头,转身上阁楼。

摇滚乐手雅尼克让我非常非常的挫败。

我自己坐在阁楼的椅子上,一边吃煎鸡蛋一边想起在尼斯看到他的第一夜,我以为他生病了,想要帮他叫车子,其实他是刚刚吸食了毒品呢,在那里舒服呢;我帮他联系制作人,洽谈合同,跟夜总会的老板叫嚷着讨价还价,而他早就拨弄着自己的算盘打算登上大洋彼岸的新大陆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做的其实也没有什么错,可是我曾经那么感恩于他的热情和信任,我曾经把他当做一个真正的朋友,可是他背叛了他的合作者,他也背叛了我。他是个精明而且自私的人,我多么愚蠢,我还动过那个念头,想让他陪我去医生那里冒充我的男朋友。

我想着想着,头疼极了。这么多的事情乱七八糟的涌上来,我只觉得耳边一片杂音,哗,哗,像奔腾的潮水一样。我吃完了鸡蛋,把盘子放在桌子上,我觉得肩膀酸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如果丹尼海格在这里,他会怎样做呢?他会帮我摆平很多事情,然后他会告诉我,微微,你要记住……你不应该……你做得好……或者,你再不要这样。他像是一个教我驾驶的老师,无论我的车技有多么糟糕,他在一旁总能化险为夷;而我如今自己上路,横冲直撞,狼狈不堪。

我想给他打一个电话,手机拿起来,欠费了。我下楼,在街边的电话亭拨通了丹尼海格的号码。

电话铃一声一声的响,我想,我现在要他来搭救我的话,他会来吗?

上午时分,街上人不多,一个扎着辫子的哥特造型的女孩坐在电话亭旁边的马路沿上,旁边是她的大狗,她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半个抱在锡箔纸里的三文治来,自己吃了一口,剩下的大部分都给了她的狗。

一辆漂亮的车子停在她旁边,男人从驾驶座上下来给女人开门,他们两个那样光鲜亮丽,互相亲亲脸颊之后道别。

我脑袋里面忽然有个念头,他对她,会不会比,它对她更忠诚?

丹尼海格的电话这个时侯被接起来,是他本人,嗓音低沉:“喂?”

我的喉咙哽咽住,我没说话,他现在是在谁的温柔乡里?那一瞬间,我改变了主意。

“……微微,是不是你?”

我没说话。

“你在哪里?”

我还是没有说话。

“……逛得怎么样?累了还是无聊了?我去接你回来?”他说的有点纵容,我觉得也有点看笑话的味道,仿佛知道我会打这一个电话一样,仿佛知道我转了一大圈,最终会告饶一样。

我的坏脾气又上来了。

“是我,我就是想要告诉你,丹尼海格,”我的手紧紧的握着话筒,越说越慢,“我就是想要你知道,我过得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