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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盅(25)

作者: 折冬声 阅读记录

终芒盯着孩子手里那壶,不说话了。

——他曾把这壶拿在手里把玩,一下一下地抛,在对街的屋顶上对着她笑。那时天气很好。

她左手背上隐隐一阵酥麻。

小旗子道,“二姑娘,二姑娘,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终芒不答。

小旗子又道,“要不,要不我们溜进厨房去偷吃点东西,吃饱了有力气,再睡一觉休息休息,说不定——你就醒了。”

终芒忽地摸上左手背。

那酥麻感愈来愈烈了。

那是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酥在肉,麻在骨,整只手像是空了。继而一股寒意从那酥麻处蔓延上来,手腕、胳膊,渐渐地都有些凉……脑子里突然炸开,剧烈疼痛起来。

终芒一下子蹲在地上,满额是汗,手抱住了脑袋,喘着气。

很疼。

像有人拿着刀,硬要把头骨里柔软的东西剃掉。不由分说便夺走。醒吧。醒吧。醒吧。做了噩梦,梦醒了便忘了吧。

钻心剜骨的疼。

——“上月十五,你看月亮了么?”

——“我打算睡到日上三竿,太阳光里做个好梦,你由着我抱,好不好?”

——“我真喜欢你。”

不。

不不不。

她不要忘掉。绝不会忘掉。

疼痛骤然间更加撕扯,耳边也撕鸣,终芒几乎眼前一黑。

小旗子吓坏了。一连叫她好几声,她额上不断出汗,喘着粗气,却不应他。

孩子连忙跑去找大夫,太着急,手里蛐蛐壶拿歪了,喜欢得不得了的蛐蛐蹦出来落在地上,一脚踩死了也没在意。

然,等大夫和明一命闻讯匆匆赶来,姑娘已不见了。

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只一片夕阳余光,渐渐变薄。

-

天已入夜。

隐云寨里处处是寻人的声音,高高低低,拖长又消散。整个寨子,上至老,下至少,都在找人。一盏盏行灯在夜色里亮着,随着提灯人的动作微微地晃,四下里有如星火漫飘。

终芒坐在寨门前高大的老杨树上,树影为掩,高处望低。

夜色为底,烛火四落,又有风吹扑面……恍惚之间,眼前之景像极了去年城里的花朝节,人们在夜幕底下放河灯,河水悠悠如夜色,灯火灿灿如梦中。

那时他在身边,她闭了眼,双手合十许愿。

她的愿望很简单,总是这样的。一愿哥哥早日成家。二愿寨人无灾无病。三愿心上人长命平安,事事顺遂……再贪心一点,还想与他共白头。

每每许愿时想到这一点,总是不由自主地微睁了眼,悄悄地往他看。而他总是在笑,望着她,把她小动作尽收眼底。

那时是闹夜如昼,那人是低笑温柔,烛火似永不灭,长河似无尽头。白头偕老,也真像触手可及的事。

树下不远有人走近了。

终芒一下警醒,思绪也收回。眼前哪里是飘飘散散的河上花灯,盏盏都是被人提在手里,人人急着在找她。

来人是摩婆和玉香。

老太太毕竟是年纪大了,只出来寻这一阵子,已有些乏。玉香搀着她。

摩婆走得慢,心里却急。“二姑娘二姑娘,唉!一整日被魇着了似的,到处说怪话。现下天已黑了,又不见人影,到哪里去了!”

“婆婆,您别急,”玉香安慰着,自己却也不安,“二姑娘身手好,不会有险事。指不定很快便回来了。”

老婆婆忧心,往远处望了望,“最近山里可不太平,好多树子被从中切断,又平白死了好些野东西,切得七零八碎,黏糊糊的骨头和肉掉得满地都是。我们家三儿有一回见了,吓得好几天睡不了觉。”

玉香道,“二姑娘不会有事,山里东西都怕着她呢。”

老婆婆摇摇头,“那些个兽是没什么,可老婆子听人说,昨日山里还闹了鬼呢!”

“闹鬼?”

“闹女鬼!”老婆婆压低了声音,有点忌惮,“在林子里哭哭啼啼,有一阵没一阵。有时候喊痛,有时候尖叫着什么人要切她的脑子,有时候又哭着说夫君什么时候才回来……声音跟隔了一层雾似的,听不清,到处找也找不到。”

玉香面上恍惚一下。

老婆婆又道,“叫寨主去找人驱驱邪,他又不信鬼。这下好了,姑娘不见了。”

玉香道,“呀……”

老婆婆叹气。“我们二姑娘身手是好,要是光明正大地打,没人赢得了她——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光明正大的事?不仅地底下有鬼,地上也有阴私,人心叵测、防不胜防呀!”

玉香道,“二姑娘确是单纯了些。”

摩婆忧心道,“我真怕有人不怀好意,要骗她呀……”

两个人缓缓从树下走过,手中行灯一下一下地晃,谁也没注意树上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