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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波塞冬(3)

作者: 缪娟/纪缓缓 阅读记录

前面的柳生兰子叫我过去看一块石头。

他们两个说话都温言轻语,同声同气的,我听着就更生气了。

我抬头看着他,正色道:“莫凉哥哥,您对日本的东西这么了解,中国的传说你没有都忘了吧?那我问问你,阿诗玛为族人做了什么,你记不记得?”

他一听就笑了:“把我上纲上线了?跟你说这个我是不是就成汉奸了?”

“没有,我就是觉得好玩而已,这么厉害的地震研究所里供奉着一只猴子。”

我走到柳生兰子的身边,用手比一比门口的那只,用日语又说了一遍。

她解释道:“动物对气象,地理变动的预警比人类灵敏得多,所以物候学在地震预测中所起的作用非常重要。1975年中国海城大地震曾经被成功的预测,物候学家之前对候鸟,家畜,爬行动物进行了一年多的监控研究,提供了大量的有用数据啊。”

我听懂一半,猜测另一半。

看着她让我看的发绿光的陨石时,在玻璃罩的反光里看见莫凉看着柳生兰子。我心里想,能当一个又漂亮又有学问的人,该是多么好。

至少,莫凉是喜欢这样的女人。

因为,所以。

我努力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学校,学了地学专业。跟56个男孩混在一个课堂上(夏天他们很臭的),我还固执的留着并不喜欢的波浪卷。

因为爱慕,所以疏离。我才不要去日本找他哩。

一边还模仿着我嫉妒的对象,柳生兰子。

期间我收到过莫凉的来信。我都没有回。

后来开始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

做了何等何等样了不起的研究,有了何等何等杰出的成果。

我为他高兴。

然而像所有的初恋一样,觉得有希望再见却又那么遥远,年轻的未经沧桑的心每日都在期待些什么,又觉得暗暗的酸楚。

那天是在阶梯教室里上海洋学的公共课,老师说,我们提问一下上节课的内容:古代托勒密的地图及注解里,关于大西洋的命名和海域,是怎么说的?

我手里玩着一小块从主任办公室里拿来的云母,亮白色,微透明。剥的多薄了,都可以再分离一层。

居然有人举手回答问题。

西藏小孩松了一口气,他的名字有四个字,点名率极高,几乎每天都会被某一科的老师叫到。他回头看恩人,喃喃说:“怎么有外人?”

我一回头,真是从没见过的一个男生。

皮肤真白,鼻梁很高,侧面看,确是个校园里少见的美男子。

他薄薄的嘴唇微含笑意,慢悠悠的说:“亚特兰蒂斯是普罗米修斯的兄弟,因为另一个盗了火种,他也要一并受罚,擎天而立。人类航海家远远看见这力大无穷的巨人站在一片怒啸的汪洋当中,就将那里命名为‘亚特兰蒂斯’,也就是大西洋了。”

大家“哗”的一下。

连西藏小孩都知道他胡诌了。

我哈哈笑得都不行了。一不小心,手里的云母又裂了一页,薄薄的插进我的指甲缝里,一下子就见血。

“千层石”云母的意思是:意外。

3 黄玉小佛,转转运气

接上一回书,千层石的意义是“意外”。

请大家不要有任何浪漫的成见。

此后我每次见到美男子叶海,都有意外发生。

没过多久,学校有新工程要修建。大财团注资,要帮我们新建游泳馆。我们学校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游泳馆太老了,六十年代建的,比不上隔壁的清华,人家可是国际标准,能办奥运项目的小型“水立方”。

好事是好事,但这之前又难免麻烦。我们体育部潜水组所有的器械都存在游泳馆里面,工程开始之前,我们得一件一件的拿出来。

潜水组人不多,但个个都算是精英,咱不比别的,就说肺活量的事儿。我轻轻喘口气都能有4000立毫米,有个管理学院的大哥,体检的时候把测肺活量用的斗型的小浮子直接从水里面给吹出来了。肺活量大的人,相对来讲,肌肉的溶氧量高,耐疲劳,所以力气也大,可这天赶上好几个有力气的男生都有课,从来不怎么干活儿的组长我也得跟着搬箱子了。

这即将关闭的游泳馆里人很少,我提着一套潜水服走过泳池,兜里的电话响了,拿起来接,是移动给自己乱七八糟的什么套餐做宣传。我“啪”的就把电话合上了,“哗”的一声,水里上来一个人,爬上来,站在我的旁边。

他身材颀长,宽肩窄臀,肌肉发达而匀称,小腹上是八块码得整整齐齐的小砖头(天知道怎样才能练得出来),再往下,再往下我就不敢看了,我的鼻血已经快出来了。

我抬头看看这个男的,额前湿漉漉的头发里藏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我记得他,海洋科学课上信口胡诌的小子。

他说:“我帮你拿吧?”

我在心里跟自己念经:“这不是我的型,我有我喜欢的人了;这不是我的型,我有我喜欢的人了;这不是我的型,我有我喜欢的人了……这是我的型,我找到我喜欢的人了……”

在这样僵持的状态中,一只拖鞋从十米跳台的这一侧掉了下来。

是谁穿着拖鞋上了跳台?是谁没有把拖鞋好好的放在跳台朝向泳池的那一侧?是谁把拖鞋朝着我这边就这样抛了下来?是谁不穿软泡沫的,而非要穿硬塑料的拖鞋?

这都是无法考究的事情了。

我眉毛上边被硬塑料拖鞋砸到,裂了个大口子,流了很多血。我用叶海的毛巾按住伤口,被他往学校医院送的时候心里还想呢,今天就应该我出点血,不是鼻血,也是这个。

缝了两针,羊皮小线缝的,不太看得出来。

第一天我去换药,不疼了。

第三天我去换药,快好了。

然后我跟着同学去吃四川火锅,又喝了点啤酒,又去唱卡拉ok,又晚上熬夜写作业。

第四天我伤口又流血了。

然后我开始发烧。

医生给我打上吊瓶跟我说:“感染了,那个位置很严重的,请假停课三天吧。缝了两针住院的,那女生,你是第一个。”

除了换了床铺和枕头有点不太习惯以外,我觉得医院里的病房是三个人一个房间,总比宿舍里四个人一个的要好,就心安理得的先住下来。

临床的女孩比我先来的,我看她外形上没有任何伤口,就是跟我一样天天打点滴就觉得有点奇怪,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她说:“营养不良。每天打营养液。”

“营养不良怎么至于打点滴?现在的女人有几个营养好的啊。”

她叹口气:“我确实有点过分了,我连续五天只喝牛奶,后来在图书馆自习室里坐着坐着就休克了。”

学校太大了,要不是同时出状况,可能都不会认识这位同学。

我们握握手,互相介绍了一下自己。

病友叫林华音,艺术学院的大提琴手,之前的恶性节食是为了参加过两天的学院庆典,现在来看,全泡汤了。

我劝慰道:“你也不用那么放在心上,演出又不是一次。”

她说:“我看开了。以后还是养好身体最重要。”

她还是偷偷把医院配给的午餐给倒掉。

美男子带了鲜花和水果来看我,穿了一件蓝黑色的衬衣和同色的长裤,虽然更显得他脸孔白净如玉,但是总好过太过简单的游泳短裤,我觉得还是可以控制住自己的。

“我受伤其实跟你也没有关系。”我说,“没有必要非得过来看我。”

他说:“哦,没有,我去餐厅,顺路来这里。”

我跟他说话的时候得以仔细看看他,他的样子很年轻,不会比我大,眉目很深,嘴角弯弯,有点似笑非笑的孩子气,我说:“我在我们系的专业课上看见过你,你是哪个系的?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叶海。学习民俗学。”

“难怪了。”我笑起来,“你怎么在我们的课上讲神话。”

“凑凑热闹,你们系的气氛太沉重。”

“我们是科学研究的气氛,容不得半点的游戏和马虎。”

“好吧。”他一扬眉毛,“其实我是来进修的。这个学期才来。”他说,“那天看你拿潜水服——你会潜水?”

“嗯,我们有个潜水组,我是组长。”

他颇赞许:“女孩儿搞潜水的不多,这是挺艰苦的项目。”

我点点头,没有往下接话。

全校各个社团都想法设法的要招新,唯独这个潜水组,条件器材实在有限,十个同学,三套老旧的潜水服,每次出海还得要我找爸爸的战友走后门要船。听他说话,应该也懂这个,即使他感兴趣,我也不能接茬,咱们庙太小。

我说:“你家乡在哪里啊?”

“很远。”

“走这么远就是为了念书?”

“不全是。”叶海说,“为了找回一个朋友。”

“女的?”

“对。”

说到这里,似乎就是隐私了。我心里很好奇,可是既不是同学,又并非朋友,问了他也不见得说,话头到这里打住。

护士小姐过来给我打针,是肌肉注射,要打在臀部上。

叶海站起来回避,将送给我的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小百合放在花瓶里,为了显得更好看,他还将花束拍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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