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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波塞冬(48)

作者: 缪娟/纪缓缓 阅读记录

医生跟莫叔莫婶交代病情。

我很累,听得断断续续,他所受的危险的伤在脑血管,他那里原本就有一个血块,被超声震碎了,现在昏迷的直接原因就是颅内出血。

莫婶痛哭流涕,反复地问:“他怎麽会有血块啊?......他怎麽会有血块啊?.......他一直好好的啊。”

我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上不让自己哭出声。很多问题这样就有了答案,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流鼻血,他为什么会跟我说“我没有时间”。

原来如此。

柳生兰子向我点点头,让我过去。我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站在她旁边。

她看着我,眼睛非常清澈:“安菲小姐执意找到我,让我来看莫凉君,一定是觉得我跟莫凉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老实说,是有很多事情在很久以前发生过,也在很久之前结束。

可是也许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安菲小姐可能不知道。”

我安静地听她说话,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在日本,研究所里有单杠,同事们在工作之余都喜欢在那里锻炼身体,轻松一下。莫凉君的单杠练得非常好,可是有一次不慎从上面摔下来,头着地。

现在想起来,也觉得那次真的危险,他甚至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

可是莫凉君在几天之后醒过来,身体恢复得非常好。

我们都以为没事的时候,他开始流鼻血。

医生在他的颅内检查到肿块。

这是很大的问题,我们都劝他起码要去做保守治疗,但是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些勇敢的人会突然丧失勇气。莫凉君就是如此。直到离开日本,他都没有接受任何治疗。”柳生兰子看着我,“安菲小姐要不要坐下来,你看上去有点虚弱。”

我摇头:“请你继续讲给我听。”

“就在那天,二位去参观展览的那一天,莫凉君告诉我,他打算在这次勘探任务结束后,接受手术。从前连保守的治疗都不愿意做,现在却宁可接受颅内手术,我问他哪里来的勇气,他说,就说因为这个妹妹。”

“就在那一天,他对我说,他没有时间来恋爱。”我喃喃的说,像是跟柳生兰子讲述,又像是提醒自己。

“开颅手术,如果顺利,就赢到一个未来;如果出现意外,他也许更愿意你在那之前离开。”她眉目低垂,再抬眼,泪盈于睫,“所以安菲小姐,如果有个人能够把莫凉君唤醒,你说说,她应该是谁呢?”

我转过身看向病房里的莫凉,泪流满面,在心里喊着:“是我,是我,不过,莫凉,求求你一定要醒过来。”

医生站起来说:“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为莫老师做开颅手术,,但是我们没有这个力量,我建议尽快把他送到上海。”

副校长说:“请您尽快联络好国内外的专家,转院的事宜我们来安排。医生,”他握住他的手,“请尽力帮忙,医生,帮帮忙,这个年轻人是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我送走柳生兰子,自己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发呆。

走廊的窗子外,海面隐没于夜色,出奇的寂静中隐隐有波涛声。

我好累好难受,低着头,打个盹,又睡著了。

我梦见爸爸。

我们在吃很丰盛的早点,都是他准备的:蛋糕牛奶,豆浆油条茶鸡蛋啊,什麽都有。我的面前是一碗大米粥。我说:“爸爸,你怪不怪妈妈?”

他说:“怪。”他在扒一个茶鸡蛋,扒完了放在我的碗里,“但是,我等她回来。”

我边吃鸡蛋边笑起来。

有人推我的肩膀。

我睁开眼睛,小班长站在我旁边,拿着两个茶鸡蛋。

东方出现鱼肚白,我在这里一睡又是一宿。

我好久没吃东西了,这个时候觉得饥肠辘辘,我接过那两个茶鸡蛋,剥掉皮,狼吞虎咽地几口吃掉。

小班长说:“俺肥,你也累得很呢?”

我摇摇头,嘴里都是鸡蛋。

“莫老师说,你潜水比赛进入了决赛,是真的吗?”

我抬起头,“今天是几号了?”

“九月二十四日,星期一了。”

今天是决赛的日子啊,我把这事都忘到脑袋后面去了。我站起来,又坐下;再站起来,向电梯间走了好几步,又硬生生地回来。

小班长看着我:“你放心不下莫老师啊?”

我说:“嗯。”

“你不去参加比赛了?”

“......嗯。”

走廊里的投币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分外刺耳,我赶紧走过去,把它拿起来又要挂断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叫我的名字:“安菲。”

那是叶海的声音。

那天莫凉出事以后,我就没有跟任何人联系过,他怎麽会把电话打到这里?一个离我最近的投币电话里?

我迟疑着慢慢把话筒拿起:“是我。”

“等会儿就比赛了,你给我快回来。”

“......”

“你听见没有?”

“......我的老师病了,我也留在这里。”

“我让司机去那里接你。”他不耐烦地打断我。

“你听懂我说什么没有?我要留在这里。”

“你听懂我说什么没有?我不许。”他的声音像铁一样,没有温度,坚硬无比。

我只觉得气血上涌,血液放肆地奔流在大脑里,把一切都打乱。在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的声音跟着我的手一起颤抖,我哆哆嗦嗦地问他:“他出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电话被他挂断。

十三日上午八点一刻,我们得到消息,上海方面已经准备好就在今天下午为莫凉做开颅手术;同时,一架军用飞机在机场待命,莫凉将被送到上海。

我看看手表,潜水比赛已经结束检录,帆船应该已经出海,二十五分钟以后选手就应该下海了。

坐在飞驰向机场的车上,我用莫婶的手帕擦擦汗,今天的天气很奇怪,九月的早上,天气闷热,看看天空,没有一丝云朵,看似平静,却让人隐隐不安。那是一种难以捕捉却又控制一切的恐惧感。

我的手一直握着莫婶的手。

在病房里,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在终于随莫凉登上飞机之后,她一直在絮絮地跟我说他小时候的事情,听起来那么有趣,有些其实也有我的参与。我在他的担架旁边仔细看着昏睡中的他,耳边是飞机的马达轰鸣,它渐渐开始滑行,我的心终于有一点放下来。我轻轻对他说:“等一会儿就行,最多两个小时就到......”

等了好一会儿,飞机没有起飞。

在某一个呼吸的瞬间,马达的声音噶然而止,像人被抽走了魂魄,非常安静。

我呆了一会儿,机组的工作人员过来说:无法启动马达。

我难以置信,这飞机明明是已经要起飞了啊,我抓住他,“刚才还......”

忽然有人声音朗朗地在外面喊我:“安菲!安菲!”

我往窗子外望去,那一直萦绕心头的不安终于现了原形。

叶海微笑着站在白色的停机坪上。

金橘石,他的硬心肠。

chapter 39

叶海看着我,微微笑,脸边有个小酒窝:“你两天不出现,也不说一声,想死啊?”

“.......”

“你怎么折腾成这样阿?得了,”他过来拽我的手,“现在还有时间,咱赶快去参加比赛吧,现在去还来得及。”

我被他拽住手,拉扯不过,我身体向后坐,说得又小声又急促:“我,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真有事,我不能去了,叶海。”

他有一会儿没说话,问我:“为什么啊?”

我让他看我手腕上的表:“九点了,已经九点了,去了也来不及,根本来不及了。”

他拽着我的手忽然用了力气,我疼得几乎要叫起来,可他还是笑着,那顽皮可爱的笑容:“没事儿,我带你去,一眨眼就到。他们还等着咱俩破纪录呢。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让他随意拉扯我的胳膊,大不了不要了,我大声说:“我不跟你去。我要坐这架飞机,去上海。”

乌云忽然从四面八方席卷长空,流电滚动,闷雷轰鸣,平静的地面被撕裂那一层伪装,狂风大作。

波塞冬在海面上对雅典娜和她纠集的手下以及雅典城的军民说:“缴枪不杀。”

他身后是是黑色的怒涛狂潮,或成耸峙坚硬的水墙,或成飞快旋转的漩涡,或成残暴嘶吼的激流,叫嚣着要夺人性命,冲垮城市。

可他脸上还是微笑,悠悠然负着手,他只要这个地方献给他的妻子,因而面对这些敌人,也总是留着情面和余地。

数十位英雄弯弓射箭直取他咽喉,波塞冬轻轻皱眉,飞箭折回头,一些钉到主人的血肉中,一些刺进城墙的石头里。

“雅典娜”,他说,声音被水声折射,席卷寰宇,“慈悲一点。放弃这座城市,别让这些人被我杀死。”

稍有神通的几个小仙像闪电一样冲上来想袭击他,波塞冬催动水墙,只薄薄一层挡在前面,他们撞上来便四分五裂。血肉沉在海里喂鱼。

他向前一步,雅典城的港口海滩被吞没;他又向前一步,巨浪拍击石墙,城市震颤。他又对雅典娜说:“你慈悲一点,赶快投降。”

忽然他听到安菲特里特的声音,杳杳然从远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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