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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郎(47)

围墙筑高了一些,打了新床,弄了桌椅柜架,支了个大水缸,桶盆碗杓置物架等一应俱全。苏小培跑前跑后,又是打扫又是送水送汗巾,眼看着落脚的地方一点点变得齐整起来,心里充满感动。

三日后,苏小培退了客栈的房子,搬进了新家。她有邀请冉非泽一起住,可他拒绝了。

“我知姑娘好意,可姑娘要在此长住,惹来闲言碎语也是不好,若我离去,那些闲话必给姑娘招来是非,孤身女子,切要多多留心。”

苏小培明白过来,点点头,带着她的小包袱入住了。

她的卧室在里间,屋子小,只有一床一桌,外间是吃饭和写字的地方,有书柜给她放她的日志册,还有备好的文房四宝。那小厨房被改成洗漱间,马桶什么的也放在那。苏小培那夜独自坐在床边,心中惶然,忽然间好象真有了独自流浪的恐慌,她就要一个人了,她快没了依靠。

她问了冉非泽他的房钱谁出,冉非泽道:“自然是衙门付。秦大人怕我拐了你走,对我讨好着呢。”

冉非泽其实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将她独自留下,按说现下这安排可比他把她送到尼姑庵更教人放心,可他就是放不下这心。不但放不下,他居然还会觉得舍不得。嗯,也不知该不该说成是舍不得,反正冉非泽也有些闹不清自己的心思。他想他的心越来越软了,若是从前,他安顿好她,就该离开了。可他现在很不想走,真不想把她独自丢下。

苏小培这头的心情也很复杂,若是冉非泽拐她走,也许她真的会跟他走。

可他没有,他甚至也没再戏弄调笑她了。苏小培躺了上床,闭上眼,她与他都明白,留在宁安城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最好的,却不是最欢喜的。

忽然之间,感觉他与她之间似乎隔了什么。

苏小培叹气。

夜深了,苏小培睡得很不踏实,床是新床,被褥也全是新的,可她就是觉得不太舒服。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独自一人——不安和孤独。

苏小培住进了新家,也开始了在衙门上工的日子。冉非泽陪着她,与衙门各部的人认识熟悉。白玉郎常常跑来凑热闹,被冉非泽捉住交代:他走后,定要好好多照应苏小培。

白玉郎被唠叨得直拍起胸口:“冉叔放心,我便把大姐当亲姐看待。”

苏小培不以为然,这亲弟的靠谱程度就跟那2238号月老一样,她还是靠自己吧。嗯,还有靠壮士。

壮士确实是靠得住的。

苏小培办公的地点是与师爷们坐一屋,她看不太懂公函。文言文,她只能看懂个七八分,有些意思靠猜的,但是这类严肃的公事,靠猜的当然不行。冉非泽与几位师爷喝酒拉关系,三两次下来,居然沟通妥当了,日后案子的函文让师爷们与小培多多口述,主要是细节,讲清楚明白。撰写文书方面的事,更是得让他们多担待。苏小培那丑不拉叽的字,真的见不得人。

苏小培上工了一段日子,与师爷们讨论旧案,又将马征远和司马婉清的案子都过了一遍,大家相互熟悉后,沟通慢慢顺畅起来。

师爷还帮苏小培写好了寻人的公函,并按苏小培的口述画了一个短发男子的画像,苏小培看了,觉得有六七分像而已,不过文字描述好了细节,若是真有人见到程江翌,应该立马会知道是他。毕竟这样古怪的人,特征明显,肯定与她一般惹人注意。

秦德正信守承诺,遣人将那函文抄了许多份,送往了各地。

另一方面,罗奎与马征远都被判了秋后问斩,两人行刑日期定在了一日。刑判公函已经交到了上级,等待批复。

苏小培努力适应着在公门打工挣钱等消息的生活。冉非泽一直没说什么时候走,一开始他每日陪她上工,后来不陪了,只每日来探望她,日日不落,却每日来得越来越少。而她的居所,他从来不去。苏小培知他好意,是想让她慢慢习惯独自一人,也是想避嫌,使她不致落人口舌。

他这样越是体贴,她就越知道他为人的好,她又怎能辜负他的心意?于是她掩着心里的不安,每日精神抖擞地上工。其实根本没什么案子发生让她忙,但她就是能很忙。她翻阅大量的旧案宗,看不懂的就问,然后再自己重新整理记录一遍。她从这些旧案里探寻犯罪心理的状况,这些与现代是不同的,她既然拿了薪水,就该认真准备,随时应对。

白玉郎那毛躁少年一日说漏了嘴,说冉叔问他大姐过得如何,他说他每日看着呢,大姐过得相当好。

苏小培笑了,就知道这熊孩子是能派上用场的。

只是冉非泽若对她安心了,那分离的日子是不是就更近了?

很快半个月过去了,到了发月钱的日子,账房先生给苏小培支了五两银,说是大人嘱咐了,这月虽未做足月,但按足月的银钱付。苏小培没客气,道了谢,央账房先生替她将一两银换成碎银和铜板串钱。这是冉非泽教她的,钱庄里的人最是狡猾看人脸色,若遇上心地不好的,瞧苏小培啥也不懂,换钱时会坑她,所以他嘱咐她去衙门账房里换兑,现在,她照办了。

接下了银子。苏小培回家,把四两整银放在了卧房小桌的墙角处,那里有冉非泽帮她弄的一个暗格,特意给她放钱银的。然后她带着碎银铜板,去了客栈,买了只烧鸡和一壶酒,请冉非泽吃一顿。

“发月钱了啊?”冉非泽开门,看到她手上的东西直笑。

苏小培也笑:“烧鸡一只,我请阿泽吃。”

冉非泽哈哈大笑,完全没跟她客气,又叫小二往屋里送了些下酒菜。

两个人围坐桌前,冉非泽摆上两只酒杯,一人倒上一杯酒。他一饮而尽,苏小培也不好这时候说她不会喝,于是小心抿了一口,白酒呛喉,烧得她嗓子发辣,她咳半天,不充好汉了。

冉非泽撑着下巴看她直笑,苏小培咳完了,觉得很不好意思。

“姑娘过得如何?”他忽问。

苏小培答:“不错。”

冉非泽又笑,苏小培觉得他的笑容背后的意思是说,你过得不错我就要放心走了。

这想法让苏小培有些低落起来,可冉非泽没说要走的话,却跟她说了件他为了一罈酒冒险的趣事,苏小培被那事逗笑了。

两个人喝酒吃菜,苏小培不觉又抿了两口辣辣的酒,兴致来了,她忍不住也与冉非泽说了几件她在衙门里遇的事,说到有次受了某位师爷的夸赞,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于是答“哪里哪里”,可是万一下次还有人夸她,她还只会答“哪里哪里”,别人次次夸她,她都只会“哪里哪里”,那样是不是挺没意思的?

她说完了,歪着脑袋,怎么觉得自己这么臭屁的语气似曾相识?

冉非泽哈哈大笑。

“答哪里哪里也是不错。日后姑娘若是失了踪,师爷们写寻人公函时,可写上那姑娘喜欢答哪里哪里。”

苏小培撇嘴瞪他,想想也觉好笑,而后她认真问:“礼尚往来,我是不是也该挑些师爷的好夸赞回去,奉承奉承?可夸他什么好?”

冉非泽认真答:“你可在他夸你后,回赞他所言极是,或赞他识人有眼。”

苏小培又想笑又想垮脸给他看,壮士,你许久不捣乱,憋不住了是吗?

“姑娘可是想夸赞我?”冉非泽扬了眉毛,一脸有所期待。

咳咳,苏小培清咳,正经脸:“为免壮士回我‘所言极是’,我便不夸了吧。”

两个人相视一笑,笑完,苏小培心中却增伤感。

他俩说了废话一堆,其实哪里有这么好笑?

苏小培真的想问:“壮士,你不走行不行?”

可就如同冉非泽知道什么对她最好一样,她也知道这样是强人所难。她只能对他笑,而他终于,抚了抚她的头。

冉非泽究竟何时要走,苏小培不知道,她没敢问,他也没说。苏小培并不知道,这日夜里,有一人敲开了冉非泽的屋门,与他报了一桩麻烦事,催促他速去武镇。

第二天,苏小培正在衙门翻案子卷宗,皱着眉头费劲读着,记下几处想问的,忽见白玉郎跑来:“大姐,有桩案,大人唤你过去。”

苏小培一愣,赶紧起身跟着白玉郎去了。

案子是桩小案。一户姓曾的人家,儿媳妇偷了婆婆的玉坠子,婆婆本就对她不喜,这下抓了把柄要儿子将她休弃,可这媳妇死活不承认拿了,一口咬定玉坠子就是放在婆婆的首饰盒里了。儿子本想息事宁人,可做母亲的无论如何不愿就这样算了,儿媳妇不愿和离,便将儿媳妇告了。

这种家务事是当官的最不愿管的,而且一家人全都言之凿凿,婆婆媳妇两人都将家里翻遍了也没找到那坠子,不是有人偷窃又是如何?那一整日都无外人来过,只婆媳二人在家。

苏小培过来听了,问:“那大人是想让我辩识他们说话的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