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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岩(112)+番外

在这学堂成立第一百天的时候,聂承岩正式给它起名为“含笑堂”。

云雾山的规矩依然没有变,仍保持着云雾老人在时的刻薄和神秘做派。探子们一路追查老人的行踪,可惜除了知道在西边时常有一个医术高明的白发老人出没外,再找不到任何他的消息。聂承岩让探子们撤了回来,他明白这人若是不想回家,就算找到了也无用。西边是他父母失踪之所,或许老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作补偿,而他作为他唯一的亲人,能为他做到的,除了保持云雾山原貌之外,怕是再做不了更多。

聂承岩在百桥城和云雾山两边轮着住,反正哪边都有韩笑的痕迹,对他来说都好。他还是每日每日想念她,时间并没有帮助他淡忘,反而日子越久,那些记忆就越是深刻。她的床还摆在他的屋角,他闭上眼睛还能闻到她的气息,他时常乍醒之时,会下意识地唤:“笑笑……”唤完了,忽然想起他现在是一个人了。

他学会了自己照料自己,他自己可以如厕、净身,自己穿衣,自己梳头,自己活动筋骨自己按摩双腿。一开始他梳头怎么也梳不好,曾经梳来梳去总是梳成个包子,看着扁扁圆圆的怪异发式顶在头顶上,他想起韩笑当时用无辜的表情说着:“虽然定不若从前潇洒,但也是有几分利落的。”他扯开嘴角,可是笑不出来。

有时他遣退了霍起阳,自己推了椅子到小林子里呆着,在那看看月亮吹吹风,笑笑最喜欢这个林子,那会她总是哄他过来逛逛,可他不愿意出门被人看到,总不愿来,现在他来了,她却不在了。

他在药房的大院里想起她,她那个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神农氏尝百草,那些草药他也是未学过未见过,他哪里来的胆子,韩笑就哪里来的胆子。”事情都过了这许久,可为何她那时的表情神态和语气他都还记得那么清楚?

他还记得那天他们从大院里出来,韩笑推着他走在这条路上,那时是他第一次坐了这种带轮的椅子出来,旁人的眼光让他别扭又生气,于是韩笑推着他在这路上狂奔,她那时候一边跑一边说:“主子莫慌,推椅子跑这活,奴婢练过,绝计是摔不着主子的。”此刻聂承岩自己推着椅子往前走,心里想着:笑笑,这会我自己也练过了,椅子推得又快又稳。他仿佛听到韩笑应他:是的,主子,那真是太好了。

聂承岩朝着岩筑的方向去,再往前得右拐,他转动着椅轮,向右转。往右之后是个斜坡,聂承岩停住了。他看着那个斜坡上的青草葱翠,忽然眼前有些模糊,他猛地大声唤道:“韩笑……”

“是的,主子,奴婢在。”她又脆又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练了拐弯上坡和平地,下坡路呢?”聂承岩用力往前推着椅子,椅子滑下斜坡,往前冲去。他松开了握着椅轮的手,闭上了眼睛,他听见韩笑一边跑一边喘着气的大声说:“主子,你要坐稳了,握住把手别松开。”

聂承岩只觉得心脏倏地缩紧了,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一路向下冲着,椅子不知撞到了哪,一阵天旋地转,他狠狠摔在了地上。

过了好半天他才睁开了眼,天空很蓝,地上泥土芳草的清香扑进鼻里,他摔得全身都疼,可他觉得心里更疼。

“主子。”有人急急跑过来,唤他,可惜并不是她。聂承岩没有动,他呆呆瞪着天空,忽然问:“起阳,她在哪?”

“算算日子,该是快到京城了。”来的正是霍起阳,聂承岩不动,他便不敢扶他,只任他在地上躺着。

聂承岩沉默了良久,又问:“你说,她还生我的气吗?”

“呃……”这问题真有难度。

聂承岩却是自己答了:“她心最软了,都过了这许久,她的气该消了。”

霍起阳不知给什么反应好,主子与韩姑娘之间,是生气的问题吗?

聂承岩猛地自己坐了起来:“子明他们没再把人弄丢吧?”

“没有,他们一直跟着呢,前两日赤首不是才传回消息说韩姑娘很好么。”霍起阳一边把椅子推过来一边答道,心里想着明明每次捎回来的消息,主子总是看了又看,现在这样整个是明知故问。

聂承岩却没理会他的语气口吻,他自己撑着爬上椅子,又问:“起阳,你说她有没有喜欢上别人?”

“主子,捎回来的信上说,韩姑娘一直在研习医术和给人治病,身边只有乐乐,未提到有旁的人。”

“是的,信上是这么说的。”聂承岩有了些精神。霍起阳撇撇嘴,心里又念叨了一句:明知故问。

“起阳,你说她会不会也想念我。”

“主子,信上没有说这个。”这种问题,打死他都不敢乱回答。

“起阳……”聂承岩又唤了一声,霍起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这主子又要问什么怪问题,可聂承岩说的却是:“收拾行李,我要去找她。”

在别离后的第四百天,在思念快要把他摧毁之前,聂承岩终于决定,要去寻找他心爱的姑娘。

她离开很久了,他想接她回家。

这四百天,对韩笑来说也是数着日子在过。她时常会做同一个梦,梦见聂承岩坐着轮椅,守在河岸边看着她,他很瘦,眼神里满是伤心和绝望:“无论如何,我等着你。”

韩笑觉得很心疼,她喊他:“主子……”可他好象听不见,她又对他说:“你回去吧,我走了。”他还是不动,只是傻傻地坐在那。

有时候韩笑半夜里莫名醒来,聂承岩那表情还会一直浮现眼前,她真是很冲动收拾包袱赶紧回到他身边去。可她觉得她回不去。然后她便会落泪。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她就让自己更忙碌,忙着研习医术,忙着为病人看病,忙着让自己别胡思乱想。出走之初,她觉得是想让自己多多磨练,找回自信才能有资格站到他的身边。可日子过得久了,她却越来越觉得心虚,觉得丢下了他的她,再强再有本事,又有什么资格回去?

越是挣扎,就越是焦躁。越是矛盾,就越是厌恶自己。韩笑在外头的日子并不好过。

而一开始,她的行医也并不顺利,她一个女儿家,莫说是给人看病,就是想与人交流些医术经验也会遭个白眼,偶尔碰上穷得没法却苦等救命的人家,才会让她一试。这样的病人,韩笑收不到诊金,还得倒贴药钱,所以想要靠她的医术挣钱过日子,还真是艰难。

幸好韩乐脑袋瓜子灵,他带着韩笑从百桥城出来的时候,带了一大笔银子。那是他在百桥城里这么长时间努力存下的钱银,还有一笔是当初石耳留给韩笑的,而韩笑交给了弟弟保管。韩乐说做人还是得有些准备,如同当初他生病,若不是韩笑偷藏了娘爹的银子,他们姐弟俩怕也撑不过来。

可有这些钱银不够,因为韩笑在聂承岩羽翼之下被宠出来的慷慨毛病改不过来,诊金不知该收多少,看人家家里穷就时常不收,药材平进平出,不忍心赚人一笔。韩乐很快发现这样下去不行,他毕竟不是聂承岩,他可没有一个城的财力惯着姐姐的善心。于是他与韩笑约定好,她只管看看书、治治病,诊金药钱其它生计问题均不得插手。韩笑也是知道自己的问题,可一碰上可怜人,她就忍不住了,但她也明白要想生活下去钱银很重要,便依了韩乐。

但有钱人家的病人都去找了名医,象韩笑这样年纪轻轻的女儿家,又是个居无定所的游医,很难得到信任。外头毕竟不是百桥城,没人认得韩姑娘是谁,韩乐纵然再精明再会说话讨人欢心,也挣不着什么大钱。再者那个时候还得时刻提防着聂承岩的追踪,所以姐弟俩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直到他们偶然收到求医帖,大买卖上了门,那户人家病得重,又有钱,药也齐备,韩乐还纳闷呢,怎么有这样好的事,后来聂承岩追了来,他才明白这是特意安排之下的结果。

那日河边与聂承岩一别,韩笑哭得甚惨,韩乐有些紧张,但他很快发现,聂承岩并没有步步紧逼。这件事,让韩乐心里对聂承岩的处事是有些好感的,毕竟相较之下,他们姐弟俩算是弱势,对聂承岩来说,要让他们过上如惊弓之鸟的日子实在是不难。可是他却退开了,他当时的表情韩乐也有看到,他对姐姐若是无情,怕是不会这样。但纵使他伤心难过,他还是退开了,留了一大片的自由天地给他们。虽然偶尔韩乐还能看到叶竹和贺子明的身影,但他们都是远远守着,并未上前打扰。

过了不久,韩乐发现聂承岩还是参与了他们的生活。他们姐弟俩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主动上门求医,病症都不是常见病,对医者来说颇具挑战,且诊金丰厚,药材自备。这样的日子对韩笑来说再好不过,也免除了韩乐为生活算计的压力,他们姐弟孤身上路,也从未遇到过什么大麻烦。韩乐知道,这一切都有人暗中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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