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飞的微笑慢慢收敛，但表情还是平静温和。
毛慧珠这时又觉得自己刚才太生硬了，她连忙补充：“我只是，我是说，谢谢你，吴飞。”
吴飞看着她的眼睛，一直看。看得毛慧珠又紧张起来。然后吴飞又微笑了：“没关系。我明白。”
毛慧珠松了一口气。一时也不去想他的没关系是指她的拒绝没关系，还是指她的态度不好没关系。她就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她在心里叹气，这样的自己，真是别扭又讨人厌啊。
“抱歉。”她再说。至于抱歉什么，她也说不清。明明觉得自己挺有理的，但却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不然，没法解释她突然有些沉重的心情。
“没关系。我明白。”吴飞又说一遍。
之后的时间毛慧珠没怎么说话，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吴飞的话也少了。这状况让毛慧珠心里叹气，又有些心慌。之前她想得太美好了，以为说开了就没事了，以为她能完全掌控情势。
其实根本不是。
吴飞都没说什么，而且他们俩也把话说开了，她表达清楚了自己的立场，吴飞也说了没关系，但是，她却觉得情况真是糟糕。
再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毛慧珠提出回去了。吴飞很自然地说送她。
与往常一样，都是他送她。
毛慧珠想到这又想叹气，原来不知不觉，这样都成习惯了吗？
路上，吴飞安静开车。毛慧珠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之前她一直觉得，吴飞是个很好懂的年轻人。他的喜怒哀乐情绪想法都是写在脸上的。可是现在她不这样认为了。因为眼前的吴飞没什么表情，她有些看不懂。
他说喜欢她，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然后她拒绝了。被拒绝的那一方这时候不是应该有些合理反应吗？比如懊恼，比如遗憾，比如不开心。可他都没有。他只是说“没关系，我明白”。
所以其实他并不在乎她的拒绝？
这个认知让毛慧珠心里有些呕。她一边呕一边谴责自己。好了，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这些百转千回的小心思，矫情无聊的挣扎还是不要有了吧，丢人，又不理智。
啊，对了，说到理智，她忽然想到一个很现实层面的问题。她忍不住了问了。
“吴飞，你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吗？”
正巧遇到红灯，吴飞停下车，转头看着毛慧珠的眼睛，看了一会，笑了起来。他明白她的意思，他反问：“你呢？你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吗？如果我追求不成，你会解雇我吗？会在工作里故意给我脸色看吗？”
“当然不会。”毛慧珠没好气。
“我也是。”吴飞道：“这是你的事业，又何尝不是我的。这公司从什么都没有到现在基本上了正轨，我也付出了许多心血和努力，这是我第一次参与创业，意义重大。这也是我的事业。爱情是爱情，事业是事业。爱情若是没有了，难道我还要跟我的事业过不去？再说了，如果我不努力，丢了这份工作，我还能去哪里？你也知道现在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有多难。”
毛慧珠无语，吴飞这话说得，也是他的事业，所以如果她公私不分，在工作上为难他，那就是她人品不好。他又说现在找工作难，所以如果她因为不愿接受他的追求将他解雇了，是对不起他？这也太能说会道了，把她将得死死的。
“跟找老婆一样。”吴飞接着又补了一句。
“什么？”毛慧珠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是说，找一份喜欢又合适的工作很难，就跟找一个喜欢又合适老婆一样难。”
毛慧珠再一次无语。这么难，他怎么就会找到她呢？毛慧珠很有冲动想问一问吴飞，到底喜欢她什么？但她没敢问，怕一问了就麻烦了。挑了话题就得回应，而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事实上，她问他是不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就已经是很鲁莽了，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她只是有些害怕他会离开，在工作上而言，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伙伴，公司不能没有他，而她……
毛慧珠看着吴飞那年轻的脸庞，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吴飞很好，真的很好。但她的年纪真的大他太多。她想她家里一定不会同意，亲戚朋友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她一定忍受不了。而他家里，她相信也一定不能同意。他条件这么好，没理由要找一个34岁的“老女人”。
这是第一次，毛慧珠真真切切地感觉自己年纪“大”了。
而吴飞自那一次表白被拒绝后，就再没有提起过这事。他还真如他自己所说的，公私分明，完全不计较被她拒绝过。他像从前一样，早早上班，晚晚下班。陪她跑客户，陪她加班，卖力工作，关心同事。
当然最关心的同事是她。这个毛慧珠很清楚。她又不是木头，她能感觉到。但吴飞没再说什么，于是她也没法说什么。他也没有任何过分越轨的举动，所以她更没法说什么。
只是有些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她能感觉到，但她说不清，只是她害怕，害怕无法阻止。
毛慧珠闲下来的时候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她对吴飞被她拒绝后没什么反应有些沮丧，似乎是不稀罕她似的。不稀罕为什么又要说喜欢她呢。她想了想当初自己对仇正卿拒绝她时的反应，她好像是有些遗憾，但也没什么难过。现在想来，也确实是她不算特别稀罕，只是觉得很适合，但不成也不会强求。难道吴飞对她也这样？当然不可能。她对自己说。
她跟吴飞根本不合适。
好吧，一切的问题都在于不合适。
那喜不喜欢呢？
毛慧珠用吴飞的这个问题问自己。这也是她向尹婷求助时尹婷问她的问题。然后她把自己问住了。
喜欢？不喜欢？
毛慧珠想了半天，嗷嗷大叫着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她，不，知，道！
毛慧珠这段日子都没有睡好，心乱，压力大。工作上她也总出错，心不在焉，忘性大。好在有吴飞替她把关，事事提醒，帮了她不少忙。
毛慧珠真想抓着他问：“为什么对你没影响，其实你并不是太喜欢我的，是吗？如果不是太喜欢，为什么要说喜欢，为什么要问我愿不愿做你的女朋友。这样不是不负责任吗？”
可她没敢问。
她没问，吴飞倒是来问她了：“你最近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毛慧珠心想，她没什么不舒服，她只是讨人嫌而已。明明已经认清了不合适的现实，明明已经拒绝了吴飞，自己却还在想东想西，嫌东怨西的。
思绪万千，却只能说一句：“我没事。”
吴飞看着她，然后认真问：“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或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你一定会告诉我的，是吧？”
“当然。”对这个毛慧珠没犹豫。吴飞是她一起打拼的创业伙伴，是可以交心谈话的密友，若有什么事，她当然会告诉他。今晚不同往日，过去有什么事她都自己扛，她觉得自己够强。但出来创业后她不这样认为了。她觉得自己扛不住，她确实需要伙伴，需要一个肩膀为她分担。那个时候，吴飞出现了。
她很庆幸他出现了。
“那就好。”吴飞点头。
毛慧珠心里叹气。虽然有什么事她一定会告诉他，但自从他表白后，她就变得矫情起来，有顾虑了。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真的不喜欢。
“zoe。”吴飞忽然唤她。毛慧珠看向他，集中精神。
“我说喜欢你，是到现在还喜欢。若你改变了心意，觉得不再顾虑惧怕所谓的不合适，你就告诉我。”
毛慧珠惊讶地半张了嘴。
看到她这么生动的表情，吴飞笑了起来：“没错，我的意思是说，我等你。”
毛慧珠下意识地武装好自己，她整一整表情，想开口劝他，却不知能说些什么。“吴飞……”她使劲想说辞。既然他都说这话了，那她也趁机挑明了吧。她对他的表白受宠若惊，没错，好吧，在这一刻她终于承认，她是欣喜听到表白的，一个女人，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被一个自己很有好感的帅小伙子表白，无论如何，女性虚荣心是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但她不能害了吴飞，他很优秀，是个好青年，他会遇到比她年轻比她合适的好姑娘。那样才是适合他的人选。跟她毛慧珠在一起他会承受到他原本不应该承受的压力。她的家里，他的家里，还有周围人的眼光……
她不想耽误他，不想让他被人指指点点。他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应该是幸福快乐的。他值得拥有美好的生活。跟她在一起，肯定不若他想像中的那样美好。
“吴飞。”她再一次努力，这次说出来了：“你想得太简单了。这不只是喜欢的问题，喜欢也分很多种，有时候只是习惯，有时候只是一时的冲动。所以合适才是理性的条件，才是能长久的。我这个年纪了，想得比较多，我也没时间精力去玩恋爱的游戏，如果要经营一段感情，我是会以结婚为目标去进行的。而你与我，这样的年龄差距，怎么进行到婚姻这一步？我父母怎么想，你父母怎么想？我们的朋友们会怎么想？你有没有考虑过。”
“考虑过呀。”吴飞的表情及语气比毛慧珠还认真：“我喜欢你，就是以婚姻为目标的喜欢，你不是玩恋爱游戏的对象，我当然知道。你也说了，你家里我家里，还有周围朋友的看法目光，我要是没考虑过，怎么敢随便跟你提这事？我在职场上，也是受过挫折吃过亏的人，我早已学会留个心眼深思熟虑，这些都还是你教我的。我学会了，所以我是真的考虑过的。我喜欢你，是认真的喜欢，是希望能结成正果的喜欢。你有顾虑，我当然也预想过，有这个心理准备。所以不是习惯，不是一时冲动，我有耐心慢慢等。你说过，看合作伙伴，有些似乎大方好说话，有些似乎严肃找事各种麻烦，但其实爽朗的未必是脚踏实地办事的，到关键时候也许会各种敷衍，麻烦的可能是认真靠谱的，能把握细节，避免出错，最后反而合作长久。这是说，日久见人心。那么你的所谓合不合适，也适用在这个道理上吧。再说，你说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合适才是现实的。可是如果连最简单的喜不喜欢都没有解决，那又怎么能进一步解决复杂的合不合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