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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君正当时(105)

主薄江鸿青说到此处轻叹一声,觉得甚是惋惜。“都是好儿郎。江满此前才立了大功,这次又如此英勇,不幸罹难,太守大人是要重重奖赏他的。”

安若晨去了趟河边,放灯台处还是颇热闹。许多工匠正在修整台子,加固安全。有人点起了蜡烛,烧起了纸钱,有人挂上了白色的福灯,上面写着江满和另一位衙差的名字及悼词,大家自发地在悼念称颂两位衙差。

安若晨仔细问了昨日意外发生的情形,又找了工匠问福灯台的状况。没有疑点,一切显得都是意外,合情合理,目击者众多。安若晨为死者难过,也为案子感到沮丧。

无奈的沉重重重压在她的心口。没办法证明江满死于谋害,也没办法证明江满之前做了伪证,尤其在他成为了英雄牺牲之后。李长史究竟是军中奸细还是一片赤胆忠心被人利用,全都没法证明了。

龙大今日回来得早些,用了晚饭后,听谢刚报了今日之事,于是去找安若晨。

安若晨没精打采在发呆,被龙大拎着出来溜弯去了。

安若晨散步也散得没精神,龙大走着走着折了根枝子给她。安若晨觉得将军甚是体贴,她正需要泄泄郁闷,随手抽了一下路边树丛,可一想这太过失态,在将军面前还是要保持住气质的,于是赶紧把树枝丢了,她可是端庄女子,切记切记。

龙大看得脸皮都要抽一抽,这什么意思!就这么丢了?!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看到一枝子上开了小花,唯一一朵!折给她是让她抽打着玩然后丢一丢的吗?

龙大也不说话了,真没法跟她说什么。

两个人闷头走了好一会,走着走着走到了校场,安若晨问:“将军,可以坐一会儿吗?”她觉得累了。

龙大点点头,安若晨带着他往校场边的小山坡上一坐,看着校场。

“你喜欢这里?”龙大问。

安若晨点点头。

龙大犹豫了一会,问:“为何?”

要是她说因为跟宗将军在这儿吃肉喝酒颇欢喜,他就再不说话了。

“因为在这里将军教会我许多本事。”

龙大清了清嗓子,端正住脸色。

“以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做到的事,在这里都学会了。”安若晨没注意到龙大的表情,继续说,“可是很多我想做到的事,却做不到。”

龙大看着她。

安若晨低下头,拨着身下半枯的草。“将军,江满死了。”

“我知道。”

“线索又断了。而且他不是被杀死的,不是被灭口的,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他死得壮烈光荣,根本挑不出毛病。”

“嗯。”

“这么多人死了,一个接着一个。而我们还没有抓到真正的幕后凶手。”安若晨情绪低落,“上回你虽是教导开解过我了,可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我更果断些更有本事些,是不是就能抢在他们前面。如果当时我不要害怕军中奸细,找蒋将军直接去抓刘则……”

上回明明是宗泽清开解她的,不过龙大并不打算纠正这个。他道:“蒋松定会先把你审个清楚,然后派传令兵飞马报信予我,同时包围酒楼和刘府。这时候军中奸细已然将情况报予闵公子,娄志也会行动。你也许连闵公子这个名字都拿不到。”

龙大又道:“又也许是另外第三种情况。没发生的,就不会知道。你不能总用好的可能性来否定你已经取得的战果。也许是更糟呢,到那时你又会说,早知道我沉住气,不要这样做就好了。”他学着安若晨的语气。

确是如此。所以她才懊恼。安若晨叹气。想了想龙大最后的语气,又觉有些好笑。

“不过你说得对,有些事若是不及时做,日后确是恐怕自己后悔。”

安若晨看着他。

龙大清了清嗓子,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似乎又犹豫,闭上了嘴。然后又开口,他道:“我未与你说过吧,我很小的时候,就曾跟随父亲祖父驻守过边关,没上过战场,但在兵营里,在家里,总听他们说战场如何如何,杀敌卫国,豪气万丈。我心里觉得,练好武艺,杀人是很容易的事。十二岁那年,爹爹带我上了前线,让我长长见识。未开战,只是两军对峙,距离还颇远。当时气氛颇是紧张,我很害怕,我的马便躁动起来。你知道大军列阵,本很是严酷肃杀,一个小毛孩骑着马在一旁动来动去……”

安若晨“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龙大赧然笑道:“那仗没打起来,对方先撤了。回来后我爹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是马儿不好。”

安若晨忍不住大笑起来。

龙大笑着看她。然后他端正了脸色说:“其实京城里,许多官宦权贵家的子弟,早早便有订亲结亲的,我十六七岁时,便有人家来说亲,我爹说,这才多大年纪,未曾给国家立过功劳,何以成家。但上门来说亲事的人家还是不少的。再加上我认识的许多人都结了亲,我便觉得,这事不难。哪天得空了便娶上了。”

所以他现在究竟几房妻妾了?安若晨倒真是从来没想过将军的这些事。现在他忽然提起来,她觉得心慌得厉害。一会他说起家中妻妾如何如何,她得说些赞美之词吧。其实她这人挺会拍马屁的,赞美之词攒了不少,但现在怎么脑子发懵,空白一片,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然后安若晨听见自己问:“你马儿骑不好,后来呢?”

她立时被将军瞪了。

安若晨很心虚,这不是把将军自己岔开的话题再帮他岔回去嘛。

龙大瞪她半天,居然还真接下去说了。“后来我爹说马儿骑不好便是练得不够,让我练练去。坐在马上练长刀,但得控制马儿不许动。我被罚了三天。”

然后他继续瞪安若晨:“还想问什么?”

“那练好了吗?”安若晨也不知该怎么办,硬着头皮继续问。

“你说呢?”这不废话嘛。

安若晨缩了缩脖子:“那后来呢?”将军想说娶妻容易就说呗。她也觉得嫁人不难呢,得空了便能嫁了,只是她一直为国效力,未抽出空来。哼。对,一会她也这般说。

“再后来?”龙大瞪她,“十四那年,我上了战场杀敌,对阵东楚国。我以为我会怕,但其实脑子里空空,对方副将喝马持枪向我冲来,我一夹马肚迎了过去,我觉得那必是我会砍倒的第一个人,我知道他的名字,我会记住他。但未杀到他眼前,一个小兵却在旁边冲我马腹砍来,我根本没有想,挥刀过去,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

安若晨吓得一缩。她正想着婚事呢,这边说砍脑袋,果然一直没抓着将军说话的路数。

“害怕了?”龙大问她。

安若晨点点头,又摇摇头。

龙大撇眉头,摸不清她是何意思。他道:“战场上杀敌,就是这样。数百数千人围战,若不一刀致命,尽快消灭对手,便是置自己于凶险。那日在赌坊,我也是情急之下……”

安若晨想起来了,龙大当时真的是一来就砍人脑袋。想到那个画面,她又缩了缩脖子。

龙大看她这般便有些烦躁起来:“所以当时让你先走,便是不想让你看到血腥杀戮,我并非残暴之人,不想你往坏处去想。这才让你上马的,没想到你这般废物。”

怪她咯?安若晨很无辜。她叫道:“那最后我也确实啥也没看到了,将军也算达成所愿。”

还犟嘴!龙大瞪她。

安若晨被瞪得委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真是奇怪了,最近怎么总是跟将军说不到一块儿了呢。从前议事,一向是默契愉悦的。

龙大忽然暴躁站起转身,似乎是想走了。安若晨慌忙也跟着站起来,看着龙大宽厚的肩背,有些不知所措。

龙大站着没有动,背对着她,安若晨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他不走,她自然也不敢动。他真的很高大,她若走上两步靠上去,大概只能到他肩膀……等等,什么乱七八糟,她根本不可能凑过去往上靠,刚才一定只是目测高度而已。

正胡思乱想,龙大忽地转过身来,安若晨心虚地吓一跳,后退一步下意识说了一句:“我没有。”

龙大也没管她莫名其妙没有什么,只是道:“我方才的话没有说完。”

“哦。”安若晨定了定神,忙道:“将军请说。”

龙大道:“上阵之前,定好了对手,我以为我会记得我此生杀掉的第一个人的名字,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那个小兵姓名。那时候他根本不是我的目标,就这样横冲了出来。我以为我会第一个砍倒的那名副将,多年后我们还见过面,那时与东楚邦交,我们还一起举杯对谈。我以为能与爹爹并肩做战数十年,但他在我十八岁的那年就去世了。我以为许多人都早早娶妻生子,我大概也不会例外。但其实很多事都不是以为的那样。我以为成亲是很简单的,定好个姑娘,可以,行,好,成亲吧。但其实当我真的遇到一个我想成亲的姑娘时,我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才好。”

安若晨低下头,心里很有些难过。将军,我真的不想听将军你家夫人的事啊,你怎么遇上的,怎么定的亲,怎么告诉她的,我真的不想知道啊。

“不对。”龙大忽又忿忿地道:“我其实有告诉她的,只是总找不到好时机,但我告诉了,然后她总是打岔到天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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