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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君正当时(9)

安若晨哑口无言。

“旁的先不论,先说你出逃一事。就算你逃家成功,离了城。不消半日,你爹便能报官寻人。衙门会将你的画像发往附近各城各县通报寻人,你只换了普通人家的粗布衣,相貌却是未变,你连下一城的城门都进不了便会被认出遭到拘捕。这般境况,你能逃到哪里?又有谁人敢收留你?”

安若晨吃惊地张大了嘴,她完全没想过这样的事。

“就算暂时无人发现你出逃,或者你爹顾忌着我在而不敢报官,你得已逃出中兰城,再幸运一点,躲过其他城的盘查,远走至无人盘查缉捕你的小县小村。但地方越小,对新来入户的面孔就越是清楚。你若想长住,籍簿司下的小吏很快便会找上门来,盘问你的来历去处,你拿不出籍簿文书,道不明来历及落户的缘由,你便会有麻烦。少不得花些钱银打点关系,求个安稳。安稳之后,你得谋生。你所会的一切本事,画画也罢,写字也罢,做饭也罢,制衣绣花做鞋织布甚或其它,你道哪一处没人会?你是女子,抛头露脸本已是难为,何况出得起钱请师傅做这些事的商贾大户,自有其惯用的工坊。你便瞧瞧你爹便知,他可会请些不相熟的单个妇人为他做活计?工期短活量多,工坊下头数人合力才好交差。你一年轻女子,凭什么抢了别人的活计?再有,这些活计,你做过多少?会做与做得好是两码事。技艺不精,就算你愿意卖身做个厨娘,投身工坊,人家也得掂量掂量。”

安若晨说不出话来,她知道,龙大说的完全在理。她从前想得太简单了,她真是蠢笨。

龙大接着道:“你一外来新人,无依无靠,没有人脉,你当谋生如此容易?若是不幸遇着了地痞匪类人牙子混吏好色老爷之流,欺你独身,将你卖入青楼囚于外院,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才当真是生不如死。亦或者,死在何处都无人知晓。”

安若晨面色惨白,心下惶然。她当然不会觉得谋生容易,但龙大说的,好些个是她之前未曾想到的。

龙大看她半晌,心知已将她击乱,于是再问:“难道这婚事会比逃家的后果还可怕?”

安若晨咬唇不答。她不明白龙大与她说这些的用意,说多错多,她可不想中套。

很谨慎嘛。龙大再问:“你爹爹为何将你许给钱裴?”

这个问题安若晨能答,她道:“钱裴答应与爹爹合伙做玉石生意。这里头需要钱裴在南秦的人脉关系,爹爹有事相求,自然得奉上些好处。”

“他可还对你有其他要求?”

安若晨皱起眉头:“还能有何要求?”

“只是对婚嫁之人不满意便逃家,这也太过胆大了些。我以为,会有些更危险急迫的事才会逼得姑娘铤而走险。”

安若晨很吃惊,她看着龙大的眼睛,猜测着龙大在怀疑什么?她爹难道在做什么勾当,龙将军是为了查明真相才特意跑来她家做客吗?

安若晨忽然冒出一个比逃家更大胆的想法:“若是我有重大消息相报,可否与将军交换些好处?”

龙大挑起了眉,挑得安若晨的心提了起来。

“你可知我是谁?”竟然敢与他谈条件?

“将军屈尊赴宴,屈尊来这后院与我说这许多,我猜将军需要帮手。”

龙大不禁微笑起来,还真是小看她了,这胆子大得没了边。“是何重大消息?”

龙大一笑,仿若岩石融化,俊郎且温柔。安若晨却是半点都不敢掉以轻心。“将军还未问我是何条件,还未答应我的请求。”

“我乃朝廷命官,可不能插手民间家务事。我来中兰城是奉皇命守卫边境之地,并无理由阻止你爹爹为你安排的婚配之事。”

安若晨心一沉,顿觉失望。

龙大看了看安若晨的表情,又道:“可如若当真是极重大的消息,念在报信有功的份上,我倒是可以提点教导你一番。你聪明伶俐,只是养在深闺,见识太少。若是能多了解些生活疾苦,谋生之道,兴许会有别的好主意也说不定。”

这跟没答应一般。但安若晨痛快点头。反正她没甚损失,最起码将军不会揭穿她逃家的事,至于指点,方才他那番话对她也有用处。

“前两日,我偷听到为我谈婚事的徐媒婆与一男子说话……”

话未说完,忽听一人大叫:“将军!将军大人在这儿呢!”竟是安家的仆役找来了。

安若晨扫了一眼,保持镇定堆起微笑继续说:“那男子让她找人去烧城北的粮仓,时间没听到,男子模样未曾瞧见,只听徐媒婆称他谢先生。”说到这里,安若晨语调一转,声音微扬:“将军是多喝了几杯?竟这般迷路了。回前院可不是走这边的。”

话音落下时,安平带着几位仆役和龙大的卫兵急匆匆赶到,看来将军在茅厕失踪是件大事。

龙大被请走了,安若晨也被丫环送回屋里。看来今日逃跑的机会没了,而龙大走时颇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也让她毛毛的。他会相信她吗?她说的可是实话,他们派人守好粮仓,到时将贼人和媒婆子全都抓住,她立了大功,该得奖赏才是。对了,媒婆子做恶,她说的亲怕会落人口实,他们安家可是会卷入通敌卖国的大罪里,用这与爹爹说,能将钱老爷的亲退了吗?

安若晨不乐观。但她希望龙大能相信她,这般她立了功,便能讨赏了。

可安若晨并不知道,解先生那日已拿着那只小兔耳环去找了徐媒婆,问她:“你可认得这耳坠子?”

徐媒婆接过那耳环细细打量,很眼熟,她定然是见过的,但何处所见,竟也一时想不起来。“先生从哪儿得的?这是做什么用?”

解先生冷道:“在那屋子窗外捡的。我们说话之时,屋外确是有人。”

徐媒婆吃了一惊。再看看那耳环,急得皱眉:“这,这个……”

“你常于各家走动,这耳环可认得?”

“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是谁的。”

“眼熟?”解先生抿紧嘴,沉吟片刻:“如此说来,那人也许认得你。”

徐媒婆吓着了:“先生,解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慌什么。”解先生不紧不慢,“粮仓之事你不必管了,这段时日你不要联络任何人,正常出入便好。不要找我,若有事,我会找你的。”

徐媒婆惊疑不定,嚅嚅应了。

一连数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坊间竟然半点城北粮仓遇袭的传言消息都没有。安若晨心里颇有些着急,将军做客之日她出逃未成,还把包袱丢了。她很怀疑是被龙将军拿走的,毕竟墙外便是他的卫兵。她打听了,龙家军军规甚严,兵士是不敢私藏侵占百姓财物。后院外头是僻静巷路,行人不多,当时又有卫兵把守,自然无人来捡。

总之,她丢了两个包袱,里面有她大部分的财产,这些东西很有可能都在龙将军那儿,或者他知道在哪儿。

安若晨心里叹气,只靠身上这点碎银和铜板,想要离家是不能够的。不止是离开这里,她还得活下去。之前她原打算往娘亲的娘家德昌县方向去。外祖父死后,那边其实也没什么亲戚了。小时候她随娘亲回去过一趟,为外祖父奔丧。那时母亲伏在外祖父坟前哭得绝望,她不明白,后来她明白了。

爹爹不喜欢娘,娘亲心里知道,却又不想知道,无人可诉,也看不到希望。

安若晨不明白的是为何娘如此执着。爹对娘的厌恶,是因为娘太过知书达礼,事事讲究,时时劝他。安若晨觉得娘这一生也许就是输在了太重礼教上。爹要纳妾,只一声“你若不欢喜,我便休了你让你回家”,娘便再不敢言声。妾室们欺上头来,她与妾室们讲尊卑规矩,被妾室讥笑。因为爹爹宠着妾们,这就是“尊卑”。娘竟不懂?可安若晨后来懂了。所以她不懂娘,为何宁可流泪至死,还要求着爹爹念她贤德,让她牌位入安家祠堂。

安若晨冷眼看着爹爹草草为娘办丧事,草草将牌位放入祠堂。她真的不明白,娘怎么就想不通,爹爹对祠堂的在意,就如同对她的贤德在意一般,那些远没有银子来得重要。知书达礼这种事,不过是他门脸的装饰。从前,他显摆他的妻子优雅温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安若晨甚至想过他就是为了用娘来掩盖他粗鄙才骗了娘骗了外祖父娶了她的。之后他攀上权贵,钱银越赚越多,就越来越没顾忌,结交了一群与他同样粗鄙低俗恶劣的人物,礼仪廉耻早抛脑后。是以,他越来越讨厌娘,也讨厌她。

母亲去世之时,安若晨悄悄留下了母亲的一缕发。母亲希望能以安家正室媳妇的身份入祠堂,生怕安之甫混起来连这规矩都不守,她是正妻,她在乎这名分。但安若晨却觉得,母亲想错了,那些虚名,有甚重要?她想如若有一日她能出去,她要把母亲的发带回外祖父坟前,让她与真正疼惜她的亲人团聚。然后,她就在德昌县附近找处居处谋生,努力过好余生。当初娘亲曾带她见过两位姨,那是母亲儿时好友。她再去找找,若能得一分半分的相助也是好的,若没有,她会画会写会绣花会织布会制鞋会做饭,吃些苦,总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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