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观音(57)+番外
江晚姿弯下腰, 伸手握住了那束包装华丽价格一定不菲的花,她侧过脸,与自己的妈妈以同样的角度对视着。身旁是两名侍从举着黑伞,四周是前来吊唁的宾客,沉默着。
她们二人更不开口,只余下噼里啪啦的雨声,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人们用来送葬的鞭炮。
温以静不知道江晚姿要干什么,她对自己的几个孩子都未尽养育之责,感情淡薄。长途飞行十几个小时,她累极了,正要别开目光直起身,江晚姿突然将那束花狠狠朝她甩了过去,力道之大,花束散了架,零落在温以静的脚下。
花束上有雨水,温以静的衣服湿了一片,几朵飞溅的残花粘住她的头发,模样颇为狼狈。
温以静笑了笑:“怎么?翅膀硬了?”
侍从递来纸巾,她轻轻拍去花瓣,擦拭水渍污渍,只一会儿,又是体体面面。
“我不礼貌我不孝顺,我的错,我认。”江晚姿朝前走了两步,以少女单薄的身躯立在墓碑与温以静中间。
江晚姿:“那你呢?”
她的声音压低了,一半是不想令别人听见,她还小,但也知道老人弥留之际唯一的女儿没来送终是家丑,不可外扬,一半是不想暴露自己声线的颤抖。
“外婆临走之前想见你,你没来,现在还来做什么?”
江晚姿垂眼瞥了瞥在雨中打蔫的花:“你以为她稀罕你这束花吗?”
“你是送给她的,还是送给你自己的,你自己知道。”
离得远的人未必知道发生了什么,几步之外的江家的人温家的人全都目睹了这一幕。江承毅率先发作,阴沉着脸要上前狠狠责骂女儿。
但江晚姿夺了侍从的伞,不顾江旭冬的劝阻,直直往墓园外而去。
天地之间,那道背影逆行着,走过冷水进油锅一般沸腾起来的人群,她一身与众人相同的黑色,一步步远离俗世盛行的虚情假意,向不知名的远方而去。
那一刻,天阴沉沉的,还下着雨,空气湿冷。一片清冷萧瑟之中,唯有她的身躯滚烫,窝着一颗因外婆去世而无处安放的心脏,她一边走一边流泪,很多很多,根本无法控制的难过与孤寂。
眼下,不过是历史重演,她生平第二次的生而为人。
在那声责骂之后,尤映西盯着江晚姿,看了又看,眼睛眨了又眨,然后,她蹲下来,抱着双膝,脸埋了进去。起初是哽咽,刚出生的小猫一样几乎没声的,听得江晚姿心里难受,想安慰,又忍了,觉得她哭出来也好。
再后来是泣不成声,江晚姿立马没了之前的想法。
这哭的,她心里太难受了,心如刀割,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江晚姿叹息了一声,也蹲下来,与尤映西面对面,还没等她开口,女孩便朝她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她。力道有些大,江晚姿猝不及防之下几乎是被这股力道带得往后坐在了地上,地面的温度冰凉,尤映西搁在她肩窝上的下巴咯人。
她斜对面房门背后的墙上,灯光映射之下,她与她的身影相互交融,像是被框在角落里虚构的念想,天亮灯灭便从人间蒸发。
再温柔动听的安慰都不及一个拥抱,江晚姿知道的,人真的是脆弱又敏感的动物,言语与行动都表达不了的情感,只能寄希望于身体上的零距离。
她一向自诩早已洞察了个中真谛,此刻也甘愿沦为自己口中所谓的低等动物,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将温软的掌心覆在尤映西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怎么?被我骂哭了?”江晚姿笑道。
她明白不是,只是想听,上次尚未吐露的那部分。
尤映西的眼泪一直没停过,她的声音本来就软,夹杂着哭泣,狠狠摇头,否认道:“没有,不是。”
她有很多想说的,但在这之前,一定要洗清江晚姿的嫌疑,不是她弄哭的她。
怎么可能是。
明明是她救了自己。
尤映西来这里是本能,求生的本能,但本意只是待在有江晚姿气息的空间里,她呼吸几口,便能活下去。她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性格,这样一次次的搅扰,自己都觉得厌烦,更生怕江晚姿烦了她。尤映西只想珍惜,这世上真心对她好的人太少了。
她想要的不多,就这么一个拥抱就好,隔着衣服的肌肤紧贴,感受着对方频率不一致的心跳,这样的亲近就足够她心安,倾诉的欲望几乎是喷薄而出。
“我当然知道疼啊,我又不是傻瓜,江晚姿,可是,她是我妈妈啊。”尤映西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她有太多的委屈,这么多年了,一直积压在心里,从来没有人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