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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冻岩浆(9)

作者: 伯正 阅读记录

田昊林:“今儿真干不动了,四点半睡的,你行行好……”

沈卿安沉思片刻,再逼下去好像确实过分。

“那我先走了。”沈卿安说。

对方挤出一声哼哼唧唧的道谢。

等等……明知道要晨跑还通宵打个锤子的游戏,猝死怎么办!沈卿安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故意的吧?”

就算心里确实这么想的,那我嘴上能说么。田昊林开始装聋作哑,没忘记嘱咐沈卿安走的时候把他卧室门关上。

*

小区西边的公园刚建成没多久,中间是块人工湖,道路便沿河而修,两旁栽种一排旱柳,落叶被晨风拂进湖心,轻漾在水面,草木上剔透晨露点点,间或可闻婉转鸟鸣,下过整夜雨的空气异常清新,沁人心脾。沈卿安深吸一口气,插上耳机,切到跑步专用歌单,避开路面积水,开始如常的热身运动。

坚持跑步是从他刚上大学时开始的。因为他不爱社交,集体活动参加的也少,基本上一直是自己与自己相处。一开始跑步是他拿来打发时间的事,当迈开步子时世界只剩下脚下的路、耳机里的音乐声、以及掠过耳边或凛冽或温和的风。没有需要思考和顾虑的事,精神状态完全放空,什么都无关紧要。

很惬意。

沈卿安围绕着公园跑了两圈,刚好八公里。其间一位晨练打太极的老头看他眼熟想打招呼,可惜自己速度太快没法一下子停下来回应,就招了招手,不知道人家看到没有。这个时间的公园里都是老人,有时会在沈卿安蹲下身系鞋带的间隙随口唠上几句嗑,也不嫌弃他嘴笨。接着是去附近的煎饼果子摊买早餐,昨天下雨没出摊,今天却来得很早。沈卿安是那位阿姨的常驻客户,享受到的vip待遇有两项,其一是习惯性地多给他打个蛋,其二是沈卿安在她每一日摊饼的过程中听完了她儿子从刚出生到高中时代的全套长篇连载。

阿姨突然想起沈卿安已经读了大学,顺嘴一问:“小沈什么大学来着?”

“A大。”沈卿安说。

阿姨的声调陡然拔高一个度:“喔唷,考上这个大学有出息的啊!”

其实不是——沈卿安本想这么说,我只是一个很平庸的人。

他父母在他两岁时离婚,亲爹什么样早就忘了,只记得他妈那一句“其实我们当初没打算要小孩的,只不过后来不小心怀上就只能生下来啦”,语气很随意,又有点埋怨。他的老家在小县城,地图中很靠东北的地方,偏远,交通落后,教育资源也跟不上。沈卿安按部就班地念完了小学六年,一直没搞明白这一点点东西为什么要耗费六年时间,期间他跟家长提过三次想要跳级,那两口子一个赛着一个的不靠谱,当天说完隔日就忘。后来升初中,沈卿安又跟爸妈说了一次跳级的事,语气有点重。他妈妈一脸疑惑:“那课程你能跟上吗?”他在心里说,就我校教师的授课水平而言,能叫“课程”吗?最后还是连跳了两级,连带着沈卿安对于初中都没什么记忆。他高二参加高考,715分考上大学,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儿,但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了。

日复一日的生活乏善可陈,简直如同既定程序,把早餐拎回出租屋吃完——洗澡换衣服——赶公交。如果说有人天生就会从生活里找乐子的话,那么他只擅长把日子过成无趣与无趣的相互叠加。沈卿安偶尔会不受控地冒出一个念头,这种生活让人想要打破,甚至打碎。可至今为止,他仍然没有这么做。

*

沈卿安上了122路,随意选了后排二人座坐下,为方便后上车的人特意坐在了里面,靠窗。不知为什么今日车厢里人不多,座位空了不少,显得有些空荡荡。他退出跑步歌单,从“公车”里选出一首歌,而后随机播放。这歌单名取得通俗易懂,乘公交限定,曲风整体偏柔和,因为他经常在车上补觉。其实车内并不安静,这类公共交通工具总带着些烟火气,广播声、乘客说话声、司机鸣笛声,如此种种,被降噪耳机削弱去一大半,反而成了别样的白噪音。

他坐下后一直在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旁边的位置来了人,他这才把眼睛睁开,用余光瞧了一眼。

居然还是位见过面的人。

昨天帮这个人付了一块钱。

沈卿安有所不知——季容昨日拿到手机后就立马下载了B市公交和B市一卡通俩App,保险起见还去便利店兑换了一叠一元现钞,做了万全准备,这才重新踏上122路。

当然他更不可能知道的是,季容之所以这么做,缘于对他怀揣了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