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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缘(58)

前往广陵的路上,月筝一句话也不说。越接近广陵,百姓越是振奋欢闹,皇上要去广陵的天元山祭拜是件大盛事,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不休。一向喜欢热闹的她听在耳内只觉得烦躁。天气渐渐热起来,她也不肯掀起车帘。

进了广陵府,月筝立刻发现车马并不是向行宫去,而是到了一所僻静的大宅,她在广陵府住了六年,都没注意到有这样一所占地广大的宅院。她冷笑着看这所巨大却仆役极少的院落,她现在果然是个他无法昭示于世的人,这是干吗?金屋藏娇?

当晚凤璘并没来,月筝沿途听得多了,对皇上此次行程极其了解。他一面领着杜丝雨去天元山祭天,一面却把她接到这里,真是可耻得几乎可笑!他为什么要让她越来越恨他了呢?

第二天月筝还没起床,凤璘已经来了,月筝在卧房内慢条斯理地梳妆洗漱,幸好他还有点儿分寸,只在厅里等她并没直接闯进来。月筝看着妆台上的胭脂冷笑,闯不闯进来有什么分别?只有在真正开始恨他的时候才更了解他的心思,这番假惺惺的举动不过是给她设下的迷障!真要尊重她,怎么会挟持她来这里?一抬手扫落所有的妆物,香兰吓得跳了跳却抑住没出声,她理解小姐心中的愤恨。

她干吗要描眉画鬓地打扮,等他恩典盼他临幸?!月筝站起身,连发髻都没绾,面无表情地缓步走去厅里。凤璘默默坐在椅子上出神,听见脚步声,便把目光投注在阳光朦胧的门口。终于,那抹很久没看见却又时时在眼前的倩影遮住光线,纤纤剪影看不清脸面却还是显得娇媚万方。

“筝儿……”他站起身,走向她,就在要伸出双臂的时候,进入厅内的她不再背光,俏丽眉眼间的冷漠和怨气煞了他一下,凤璘停住脚步,背脊一僵。苦苦一笑,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脾气?“筝儿,别怪我逼你来。”他喃喃轻语,如同叹息,他只是太想她了,太想。这种想念随着她离开他的时间而慢慢累积,多到让他无可奈何的地步。

月筝看着他,生平第一次这样怨恨。

凤璘吸了口气,轻咳了一声,发现自己竟然不敢上前拥她入怀,曾经这对于他和她是那么自然而然。就算她再不高兴,他仍想靠她近一些,抬手握住她紧握的小拳头,硬硬的骨感一下子刺痛了他的心。“筝儿,时机到了!”他有些急切地说,“祭过天元山,百姓人心安稳,杜尚书就会告老致仕……”

月筝看着他,突然就笑出声来,凤璘愣住,一贯淡漠的脸浮起一片惶然。她的笑声里充满讽刺和悲悯,让他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解说是那么可笑且可悲。他看着月筝,什么都说不出口了……终于承认了心底从刚才看见她就产生的绝望。他苦苦谋划,要献给她的宝物……她视为粪土。

“凤璘。”她耐下性子,最后一次试图让他明白,“你现在唯一能为我做的,就是放过我,让我真正的自由。”

凤璘沉默,阳光照进房间,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月筝看着那两片小小的阴影,突然心里就泛了酸,“凤璘,”她无法控制自己毫无预兆爆发出来的脆弱,“你别让我恨你……”如果他肯,很多年后,他一定是她很美的回忆!少年的他,如今的他……无一不是她能想象的梦中人,年华淡漠了伤痛后,她会好好回想起他的美好的,一定会。

凤璘的睫毛颤了颤,那水亮幽深的眸子看向她的时候,月筝没有避开,她是真心在恳求他!他非要把一切都毁灭得干干净净,连当初那点儿自欺欺人的甜蜜回忆都不留给她吗?!

“筝儿。”他咽了下唾沫,眉毛陡然舒展,露出无奈却决绝的神情,“我做不到。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月筝看着他,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

他没再看她,口气也变得意兴阑珊,这些天来他费尽心血达成的结果现在说来不过是几句不痛不痒:“我终于可以把你接回身边,让你不再过躲躲藏藏的日子,我终于可以让你做我的皇后。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信不信,我再也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他淡淡一笑,那么苦涩,“我现是皇帝了,君……无戏言。”他握紧拳头,在她面前剖开了自己的心,得到的还是她的冷漠和怨恨,这一刻的痛苦和悔恨他不堪忍受。他能怪她么?他能怪谁?

他与她擦肩而过,他必须逃开她的视线,他不想让她看见他的狼狈和痛苦。

“一派胡言!你现在就在伤害我!”他身上带的风拂过她的面颊时,她忍无可忍地大声斥责。

凤璘顿住脚步,却实在无力回头,“我想对你好,就必须让你待在我身边。”无论她多怨恨,他也没办法。就算这样近在咫尺,她还像指尖的流沙,更何况放她远走!之前是他做不到,现在……可以了。

“你想对我好?”眼泪不知道怎么就淌了满脸,烧毁理智的愤怒戳穿了这么长时间的故作淡漠,“你想对我好,我们就不会是现在这种局面!”是的,她其实一直都看不开!被他逼至绝境她才肯对自己坦白,她不甘心!她爱他不够深?不够真?“你既然让原月筝死了,又何苦非要逼我回来?!你想和杜丝雨双宿双栖,做到了啊,干吗还非拉上我?!旁观你们的幸福吗?可悲地成为你三宫六院中的一个吗?”

凤璘直直地站着,对她的质问漠无反应,他只是说:“月筝,回来,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留你在身边。”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她也绝望了,“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了!不想!”

这回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离去。

一切语言都太苍白无力,只要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让她明白……他到底有多爱她!

有多爱?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愿意背弃丝雨一切的好,不顾后宫牵连朝堂的一切丝缕,她想要的生活他全明白,也知道做起来难如登天,但他愿意尽力试一试!所有的憧憬……首先她要在他身边!不管现在她有多恨他,迟早他会让她原谅过往种种。他现在,只不过需要一个开始……

后院有座假山,月筝带着香兰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上山顶,半个广陵府尽收眼底。街道、集市、来来往往的人……月筝默默地看着,从小长大的城镇,看着莫名就十分伤感。香兰看着也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个仆妇快步跑来,到了山顶气喘吁吁地通报说:“有人来访。”

月筝皱眉,有些厌烦。

“是宫里的杜贵妃。”仆妇惶恐地偷眼看着月筝。

杜丝雨?月筝舒开眉头,倒真想去听听她来说什么!

杜丝雨端庄地坐在厅里,打扮得雅致而不张扬,看见月筝进来还站起身,礼貌周到。月筝站在厅口,微微冷笑着打量她。

“月筝。”杜丝雨犹豫了一下,主动走过来轻轻拉起她的手。月筝无法抑制自己微微一颤。这一瞬间,她是佩服杜丝雨的,她绝对做不到这样。“跟我回去吧。”杜丝雨的声音柔和,却听不出她的任何情绪。

月筝笑了一笑,果然没猜错,她是来给凤璘当说客的,来示威或者怨骂都不是杜小姐能做得出来的,虽然那才是比较正常的反应。跟她回去……多么经典的正房安抚小妾的口吻,杜贵妃入宫才一年,这副腔调已经炉火纯青了。“我回去,你怎么办?”月筝有些恶意地看着她笑,心里也知道自己这是无谓地迁怒。杜丝雨有什么错?她非但没有错,简直贤惠得足以母仪天下。

听了月筝的话,杜丝雨那副雍容的神情终于露出一丝悲哀,她松开握着月筝的手,口气却极力显得平淡:“我安心做我的贵妃。毕竟……是你先嫁给他的。”后面那句轻得几不可闻。

月筝要笑出来了,看见杜丝雨那副自欺欺人的样子实在可悲才极力忍下,她不该对这个女人太残忍,她何尝没像杜丝雨这样傻过——只要那个男人高兴,她做什么都愿意。

“你怎么没想过,如果我不回去,皇后之位不就是你的么?”月筝微笑着说。

杜丝雨突然凌厉地看了她一眼,这突兀的眼神让月筝的笑凝在脸上,她没想过杜丝雨会让她看见这样狠戾的神色,好像突然撕开伪装露出本相。杜丝雨看见了月筝的惊愕,并没收敛自己的表情。她真的恨她,听她这么笑着说起皇后之位真的恨透了她!父亲为了她冒险支持凤璘,又为了她和杜家告老辞官,她离那个位置就差半步!这一年来,她已经知道,无论多努力,那半步就是她今生都无法越过的海角天涯!就算原月筝死了也没用。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月筝嫁给凤璘也不过一年时间!

“你知道那种感受么。”杜丝雨挪开眼光,厅里的下人早就识趣地退开,她看着桌子上朦胧的光影,面无表情。“你用尽全部心血去达成某个目标,结果没能成功,别人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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