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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井(33)

作者: 不酷 阅读记录

这个病人眼窝深凹,有着奄奄一息的残喘,是路到尽头的落败。

说着不原谅,可是在看到照片的那一霎那,我无法不心软。

我告诉了南一楠这件事,内心希望他能够拉住我的手说:“别去,你不用难为自己去做根本不想原谅的原谅。”

可是,当他听完后,却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癌症真的很折磨一个人,那个哥哥到现在还是放不下对你的愧疚,也是一个可怜的人。我们活着的人,能为即将要离开的人做的也就是尽可能满足他们的最后愿望,让他们可以安心地离开,你应该去看看。”

我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其实我又能说什么呢?

对着一个将死之人,所有的不原谅都变成了冷血与残暴,我的内心再怎么告诉我不原谅,良心也告诉我要原谅,要让人好好地走。

佟明瑞住的医院就在北京,我倒了三趟地铁,花了两个小时才到了他的医院。

病房里有他的妻子和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他躺在病床上,憔悴地让人看着都难受。

班长拿着缴费单推门而进,看到我的那一刻有一丝丝惊愕,继而客套又惊喜地跟我打招呼:“清清,你来啦!”

我点点头,冲他笑了笑。

佟明瑞看着我,他的眼睛浑浊地像是冬日里被人踩脏的雪,即使再布满灰尘也有亮晶晶的地方。

“清清,以前的事,对不起!我这些年一想到你就难过愧疚,是我让你的高中三年都背着作弊的坏名声,让你抬不起头。”佟明瑞说得很费劲,说几个字就要喘一口气,我看着他,几次怕他喘不上来,不想让他再勉强说了,可是又很怕他不说完会留遗憾。

我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给他看,然后故作云淡风轻地说:“这事儿早过去了,我早就忘了,你没必要一直记着了。好好养病,等你病好后,我请你们一家三口吃饭。”

他也很艰难地笑了笑,眼睛看向他女儿,轻声说:“我女儿叫一一。”

我的笑在那一刻凝固了,我们当时太小,很多话都说得不切实际,那时觉得时间会让我们天长地久,心急到连以后小孩名字都会列入未来规划,却未曾想他会真的把我们当时给小孩取的名字用在了他女儿身上。

谢谢他,把我不切实际的话记了这么久。

我说出口的只是:“名字真好听,小朋友真可爱。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班长送我出病房的时候,我回头又看了眼佟明瑞,觉得人生好难,活下去都好难。

还没走出医院,班长的手机响了,是佟明瑞的老婆,说他病危快不行了。

我们折返回去,再回到病房时,正好看到的是他离开的那一秒,心跳变成0,他的人生也像那条横线一样慢慢消失不见。

然后就是哭声,佟明瑞老婆哭得快要晕过去了,班长也掩着面痛哭不止,一一拉着她妈妈的衣角哭着喊:“妈妈,妈妈。”

我靠着门框勉强站着,眼泪不自觉地留下来,咬着颤抖的嘴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据说人死去时最后消失的是听觉,那佟明瑞是不是还能听见这里所有人对他离去所发出的哀嚎。

一个人的离去能有多简单,会让身边人对于生更多一份绝望,会让身边人对逝更多一份淡然。

天快要黑了,我拉着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的班长出来,塞给他一些钱,拜托他帮忙用在照料佟明瑞的后事上。

“你不来吗?”班长问我。

“我见不得那种场面,而且这段时间我还有别的事,不方便。”我扯谎拒绝道,其实是不想再看见与佟明瑞相关的一切。

我不是个明白人,应付不来离别的事情。

离开医院后,我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沿着那条街道走了很久很久。

北京的节奏真是快,正月还没过完,春寒就已经快要消去,仔细闻一闻,空气中已经有了暖的味道,并没有因为某一家的悲恸而动容。

你看,世界还是很公平的,会在你怀疑生活的时候,撩起你生的欲望,告诉你,虽然你很惨,但是并不妨碍这个世界很美好,你活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但是不管再怎么暖,晚上还是有风的,从你耳边吹过,吹进的你的心里,吹得你头痛欲裂。

我回去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南一楠在沙发上等我等到睡着,开门的声响惊醒了他。

他的头上还有一小撮头发杂乱地立在头上,睡眼惺忪地看着我,问:“你回来了?”

我被这一句问话逗笑了,我这个大活人明晃晃站在他面前,他怎么还不确定?

“嗯,刚刚送走了他。”我把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一切讲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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