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井(40)

他彻底睡着了，我的问题只得到了一声又一声均匀的呼吸声做回答。

可是我还是没有停止这已经打开的倾诉欲：“你知道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像我写的东西真的很不招人喜欢，就像我这个人一样，别人看见都要躲得远远的。我每次在键盘上敲字，都感觉像是活在真空里，可是又觉得停下来可惜。我现在找工作真的好难啊！很多公司一看我的年龄就直接给pass掉了，年近三十还未婚未育的女性在人力市场就好像一颗深水炸弹，我特别理解那些用人者的担忧，可是也对这样的不公看法觉得生气。你说，是不是人一到三十就必须要做到管理层才能在工作中稍微安全一点呢？至少不会那么轻易被取代，或者说被取代时的赔偿成本能够高一点呢？哦，我忘了，你已经成了你们公司的管理层了，你是你们那个初创公司元老级的员工，对吧？我有时候会羡慕你，抓住了那么好的一个机遇。你们那个app现在还挺火的，我知道林心心和她之前的男朋友就玩过你们那个app。所以我告诉林心心说，你是那个app公司的技术总监时，她说你年少有为，还说我是踩了狗屎运了。也因为这样的对比，我才越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信心，你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嘛，何必把大好的青春耗在我身上。过几年，你们的公司万一上市了，你的身价就完全不一样了，你会需要一个年轻貌美、知书达理的太太来装门面的，而不是我这样郁郁寡欢、神经兮兮的中年大妈来丢脸。你到时候会完成阶级的转变吧，会向上一个阶级，也会变得更加成熟，会知道婚姻里的爱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资源的对等。我的那些善意的微笑和拥抱，并不会给你的生活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惠利。那个时候，我们如果还在一起，你还会无限制地包容我的胡闹与迷茫吗？大概率是不会的吧！位置变了，心境怎么会不变呢？就算你到时候隐忍得再好，内心对我也还会有不满的吧？”

我顿了顿，看看他的睡颜，很放心地继续说下去：“你看过《阅微草堂笔记》吗？很无聊的一本志怪小说，纪晓岚写的。里面有个故事是讲狐妖的，说一个狐妖霸占别人的书房，如果有人来赶她走，她就会反击那个人。然后因为大家都有短柄被那个狐妖揭穿，就都不敢再去赶狐妖了。后来一个为官清廉的好官来劝说狐妖，狐妖说他虽然行得正坐得端，但是他的这些好都建立在他的胆小怕事上，他害怕被人告发和被人指指点点，所以才牵绊住了心中的恶。所以你看连清官的清廉都是为了自己的自私，你觉得我的善良又怎么会是无缘故的善良呢？

我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发烧的时候遇上英语考试，我平时最刻苦努力的时候也就是只能考九十多分，但是那次考了一百多分，老师当着全班人的面表扬了我。我有点不相信地看了好几遍卷子，才发现是老师给我算错了成绩。因为发烧，我发挥失常其实只考了七十多分，但是老师把我大题的分数加了两遍，所以就变成了一百多分。所以老师在当众夸我的时候，我的难为情都是害怕事情暴露，把那原本不属于我的荣誉给了我后再拿走。那件事我谁也没敢告诉，每次看到那份卷子都会把它藏得好深好深。我现在对你的感情有时候会有点像当时藏卷子的心情，我拿着本来就不属于我的深情，明明心里有愧，却也不辩解声张。我知道我拿的不踏实，可是虚荣心让我无法放手。”

说到这里，我第一次主动吻了他的脸，好像只有在这静悄悄的深夜，我才敢明目张胆地炫耀这我本配不上的幸福。

我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四点了，看来这个夜晚又被我废过去了。

突然就想到了很早之前听过的一首歌，陈绮贞的《太阳》。

“我是我疲倦流浪的太阳

无法为自己无法为谁静止下来”

这是个无法让人的心得到片刻静止的世界，所谓的内心宁静无欲无求不过是既得利益者傲人的嘴脸罢了。这个世界上的机遇就这么多，有些人得到了，有些人就是得不到。得不到的人总会安慰自己实力不够，却从未敢深究，那些口口声声坐在既得利益者位子上的人，是否真的有实力。

“我热切的希望能在消失之前得到信仰”

梦冴后来还是拿着微薄的工资艰难度日，住在破破烂烂的公寓里饿着肚子等发薪日，厚脸皮地去小新家蹭吃蹭喝。有一次，她心血来潮，把家里的东西都打包快递到小新家，说要在自己的破公寓办摄影展，她说这个破公寓或许会因为她，在百年之后成为名人故居。时间再怎么变，她还是小新口中那个“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的梦冴，是我开始羡慕的梦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