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井(44)

我却一点也不想感激这美好生活。

你知道吗？阳光普照最令人绝望。

我把这个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不喜欢拖地只喜欢趴着擦地的我又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擦拭我落在地上的眼泪，那是滚烫的，也是转瞬即逝的，就像我这个人一样。

垃圾桶里是我这几天掉的头发，一团包着一团，如果好好利用，大概可以做成一顶假发。这是夜夜失眠的后果，也是焦虑不安的报应，我站在人生的分界线上，往前走就是悬崖，往后退就是深海，却又好像没什么事儿值得我如此折磨自己。

上周我问南一楠：“你觉得我现在这样算好吗？”

他淡淡地笑，捏了捏我的脸，说：“做你喜欢的事，开开心心的，就很好啊！”

可是他大概不知道，我如果再这样下去，时间就快没有了。

这种被人看不见的坚持，这种被家人耻笑辱骂的坚持，这种看不到回报的坚持，真的没有多少坚持下去的原因。

我曾经以为写作会是我的归宿，现在知道这只是我生命的加速器。而我，连普通女孩都不如，我有和她们一样的年龄焦虑、容貌焦虑、身材焦虑、工作焦虑，更有比她们还要深的敏感和懦弱。

我生命的枯竭在于我终于看清自己的弱者身份，负隅顽抗是强者的本能，呢喃呓语是弱者的挣扎。

沙发旁的加湿器依旧在正常运作，却再也湿润不了我的生命。

我妈的电话打了过来，看上去是夺命连环call，实际上是催命符。

她在电话里像是疯了一样逼问我：“说！许至清，你给我老老实实说！你是不是失业了？是不是？”

我发不出声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后落在脸上，烫得我的皮肤又疼又暖，心揪得喘不过气来，我该怎么说呢？我到底该怎么说呢？

说“妈妈，对不起，我错了！”

还是说“我就是失业了，我现在走到这一步就是自作自受，我就是没出息！”

我无法坦承自己的错误和无力，更无法理直气壮接受自己的不足和缺陷。

吼到最后，她声音哑了，我也视线模糊了，她只好说：“如果在外面实在呆不下去了，就回来吧，回家踏踏实实过日子，好不好？”

我压着哭腔吐出真心话：“妈，让我再试一下，好不好？”

让我再试一下，即使知道还是会失败，还是改变不了什么，也让我再试一下，好不好？我不是一个情愿博大众眼球的人，我不是一个没有存在感就活不下去的人，我更不是非得搞出大动静才愿罢休。可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如果我没有存在感，如果我不能被看见，如果我无法被认可，那我就活不下去。

我妈挂了电话，用断线的“嘟嘟”声来表达她的愤怒和拒绝。

阳光从玻璃窗投射进来，我跪在茶几旁，旁边摊着抹布和手机，我低着头，垂下的头发遮住了我斑驳红肿的脸，这是我生命走向终点的倒计时，也是我开始撰写的墓志铭。

坚硬的地板硌得我的脚踝疼，我脱掉袜子才发现自己的脚踝已经变得通红，摸起来是可以忍受的疼痛。

我伸手扶着沙发支撑身体站起来，又弯下腰把南一楠扔在沙发和边角的脏衣服脏袜子捡起来，拿去洗。

洗衣机启动的声音带着我的思绪转呀转，我洗了一遍又一遍手，直到骨节发红，手心发热，我才停下来关掉水龙头。

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我到底能干什么呀？

肚子又开始疼起来，我在马桶上坐着发呆，起身时才发现血崩，以前也发生过，我一点也不害怕。

我只是安慰自己，原来这些无助的哭泣都是因为身体机能的变化。

我的身体就像不抗造的堤坝，洪水来了，我抵挡不住，决堤是无可厚非的。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我的生命在干涸，我的情绪在泛滥，我的身体已失控，为什么所有的绝望都要在此刻蔓延？

此刻，我真的很想念南一楠，想要他能好好抱住我，想要他在我耳边说“别怕，都会好的”，想要他坚定地看着我别放弃我……

这世间太多险阻，这生活频频出错，我什么也做不好，什么也抓不住。前路已看不见，却也没有可回头的后路，在夹缝中苟活的我，丑陋不堪的我，渺小混乱的我，可有可无的我，只希望在这样的时候，我的爱人能出现在我身边，抱着我，再抱紧我，别给我思考的机会，告诉我，再告诉我：“真的不要紧，真的别再担心，我永远爱你。”

我纵使知道这世界真的不存在永恒，也会想要听他真心诚意地说一句“我永远爱你”。

我打电话给他，想听听他的声音，听到的是“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随后，他发微信给我解释：“在开会，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