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井(51)
他一开心就喜欢用手揉我的头发,我心里介意地要死,很怕自己仅存的那点头发被他再揉掉几根,可表面上还是陪他笑啊笑。
“清清,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他把我抱得越发紧,问话的声音在我耳边久久不能散去,就像有回音似的。
“多爱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会顺坡下驴。
“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没有你我就不能活。”他说的这大概是情话吧?情话动听,但也只是动听而已。
“我也一样,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我尽自己最大的诚意配合着他,好不辜负这一秒的动人时刻。
我不相信他没有我会活不下去,生命多宝贵,他比我更珍视宝贵的生命,还好我俩都不傻。
“别动,你有一根白头发!”他的手突然在我头上停止了抚摸的动作,看着我的白头发不知道该不该拔。
“帮我拔下来吧。”我平静淡定地递给他解决方案。
“拔一根长十根。”他明显不想给我拔。
“那也给我拔下来,我想看看这根白头发长什么样。”我坚定地说,内心却难过地要命。
我已经是个快要三十岁的人了,长根白头发再正常不过,可是这在证明我在变老。
他的动作很轻,我以为会很痛,结果白紧张了一场。
看着那根白头发,我变得很沉默。
这是我变老的证明,它就清清楚楚摆在我面前,我却因为它白得刺眼,想要拒绝承认这变化。
三十岁其实应该是个风华正茂的年纪;三十岁其实应该是个大有作为的年纪;三十岁其实一切都还来得及;三十岁真的一点都不老。
可是南一楠更年轻,更有作为,更来得及。
命运好幽默,我长白头发的时候,他还一头乌黑的发;我无力抵抗皱纹的时候,他还皮肤紧致;我的子宫都要老了的时候,他还未来可期。
我们之间有太多距离,其中生理上的距离最难跨越,也无法跨越。
我该怎么跟他诉说年龄带给我的恐惧,他又怎么能体会变老带给我的焦虑。
“谁都有长白头发的时候,你肯定是最近太累了,才长了这根白头发。”他说完,轻轻吻了我的头发。
我还是不说话,看着那根白头发发呆。
他伸手拿开那根白头发,扔到了地上,任我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他也不理会,只是抱我躺下,顺手关掉了床头灯。
“你要是不开心,我们就好好睡一觉。”黑暗里,他的声音犹如皓月。
“睡一觉就能开心吗?”我反问他。
“至少能让你暂时忘记不开心。”他很明智地回答。
“南一楠,我长了白头发,你也会爱我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会呀!”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
“那我长了眼尾纹,你也会爱我吗?”我继续问他。
“会呀!”他继续不假思索地回答我。
“那我老了胖了成了老阿姨,你也会爱我吗?”我还是不死心地问他。
“会呀!会一直爱你呀!会永远爱你呀!会比世界末日还要再爱你多一天呀!”他没有不耐烦,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好让我安心。
“南一楠,我好爱你呀!”听到他那么说,我除了说爱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让人徒增勇气的神奇存在了,纵使我如此惶恐,纵使我如此悲观,纵使我不信永远,可是我也相信他的爱。
他爱着我,是我遇见的最美好的事情。
可是我也相信爱会变淡,他总有一天会不再爱我。
黑夜里,他的呼吸声就在我耳边,他的体温包围着我的冰冷,他只要握住我的手,我就能拥有安全感,这是爱情,也不是爱情。
欢愉过后,是我们最初的充盈爱意在一点点消耗殆尽。
长夜漫漫,在这有限的黑夜里,我总是奢望那些爱意能够消失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他没有办法让我在生活里变得勇敢,也从来没有希望我变得勇敢,他只是希望我能够顺从,能够听话,能够乖一点。
我就像阳台上那盆他根本不记得的昙花,他对我从来没有过开花的期待。
所以好像,我生不生活在阳光里,我有没有在蜕变,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他来说应该都不重要吧!
我只是个应该乖乖听话的宠物,理应心满意足地感激他带给我的美好,然后对他摇一摇尾巴说:“谢谢你对我这么好,谢谢你让我开始好好生活,谢谢你让我变得平和且热爱生活。”
可惜的是,我扮演的了温顺,却始终学不会平和。
南一楠啊,你知道吗?温顺是被驯服的本领,可是平和却是天赋。我没办法平和,没办法不怨天尤人,没办法不觉得自己悲观,更没办法承认我的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