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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横刀(123)+番外

陈九抄起门边那杆子扁担,横在自己大腿上,狠狠一下直接磕折,撅断了!

陈九那晚原本应该悄没生息地跑路,尽快远走高飞,就不该回自己家门口露脸嘚瑟,但他没文化他憋不住。

伪劣的人性就是这样,受人白眼鄙视、压抑憋屈了这么多年,可算是一朝鸡犬得道快要升天了,谁都摁不住内心膨胀的欲念和野心。在陈九那足够凶狠却并无多少城府与智慧的心思里,发了邪运外财一定得让家乡父老目睹他的富贵骄矜、艳羡个眼馋肚歪,不然这份大富大贵就来得不够痛快淋漓啊。

白净脸的主顾还想要说什么:“陈九,这份明早去螺江的运货单……”

陈九嚣张地挥开手,让那薄薄一张货单打着旋子飘到遍布灰尘蛛网的屋角:“算了吧你,甭跟老子脸前唧唧歪歪地废话!”

白净脸不满地低声道:“你以后不做也就不做,前两趟欠下的货单条目呢?我的货呢?你总要把事给我办完了。”

陈九冷笑:“对对~~~老子啥时候还欠你的货单?找别人去,滚蛋!”

白净脸眼底蓦地露出不善,眯细了双目:“陈九你个老小子,我也是做小本生意在三江地混得不容易,你不守生意规矩坑我的货你耍我玩吗?!”

陈九抖着嗓子:“操,你个不识相的对对,老子还怕你个外来的穷酸破落户?卖几双破鞋妈的以为自己能卖成大老板了!老子哪天碾死你个对对,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明、白、吗?”

威胁的话语祸从口出,甚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面目张狂的人,未必真能做到心狠手辣不眨眼睛,而外表文弱无害的人物,也未必就做不出杀伐决断的凶残事。

陈九猖狂地动了手,撅成两半的扁担条打在那人后背上,将人赶走。

那位主顾临走时面色阴沉,淡淡地回敬了一句:“陈九,做人留点余地,不要太过分。”

躲在暗处偷窥的少年陈瑾,分明能从那白面书生模样的人神色间窥到戾色和凶相,那人眉心好像开了天眼,现出一束暗红色的血光。

……

在债主频繁的上门争吵与邻里间奚落声中长大的陈瑾,对这些场面习以为常,并没当回事。他从遍布罅隙的木头板子后面冷漠地移开眼球,很快又被更为骇人的声响吸引注意力。

又一轮债主砍砍杀杀上门来了,可不就是远近四方排场最大的高利贷放债团伙。那几人就在巷口和陈九还打了一架,让几户邻居门前都溅了血点,鸡飞狗跳。

陈九再踏回家门时臂膀上有一块新鲜伤口,口中骂骂咧咧:“妈X的,老子有的是钱,但一分都不还给你们!”

陈九正对上女人惊恐如鸟雀般的微弱眼神。

本就不太结实的床单撕裂揉烂的动静中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哀求。那哀求声时响时息最终被男人粗暴的喘息吞没……门后偷窥的少年面对这样粗野暴虐的场面感到生理性的厌恶和作呕,他看到陈九狞笑着又一次扳过蔡红英遍布泪痕的脸,强迫对方面对床头那张岳丈岳母的合影。

这也是陈九的一块心病,混混人渣从一开始就让蔡家老人瞧不上眼,不知怎的花言巧语骗到了蔡红英下嫁。因此陈九每次在床上撒野,都要摆正那张照片,仿佛这样就是在他岳丈面前强暴了自己老婆,发泄胸中一口腌臜的恶气。

大恶人做完一切恶事,喝干两罐啤酒,没有收拾随身任何细软,再也瞧不上那些破烂家什。这人临走给女人留下几件新买的时装裙子,给儿子留了一个学期学费。

那个傍晚,陈九在荣正街家中只待了约摸一个小时,之后迅速离去不知所踪。这是这人最后一次在家门口视线中露面,从此了无踪迹。

但陈九并不知道,他家小子当晚跟踪了他。

陈瑾那时也不知哪里迸发的勇气,小小年纪胸中也攒了无边的怨恨怒气,从墙角拎了一根铁钩子,怀揣一把菜刀,在他母亲奄奄一息的啜泣声中冲出家门。

做娘的一生懦弱可怜,但儿子性情并不懦弱。

陈瑾那时心里想的,就是砍死大恶人,一了百了。

他循着陈九的行踪,打了一辆当时郊区很常见的三轮“蹦子”。蹦子载着他驶出樊江市地界,好像是沿着某一条乡村野岭土路,进入螺江市一片比较荒芜的地方。这里满目是低矮的民房,稀稀落落点缀在树林土包之间。

他记得几条重要的细节。

陈九从树林间转出来时蹬着一辆破旧宽大的板车,用油布覆盖一车见不得行迹的货箱。

陈九在乡间一条通行货车的大路边放肆地拦车,最终上的就是一辆厢式中型货车,车身白色,车尾有蓝色喷漆的公司图标。陈瑾甚至还能隐约描述出那块图标的款式。司机的声音顺风飘过空旷荒原上一片高高低低的枯黄色野草:“我这是凌老板公司的公车,你拦车干什么啊!”……

陈瑾应当庆幸自己很走运,他当时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假若真要跟他亲爹动起刀来,保不准陈九那个尿性,虎毒食子将他捏死省得他碍手碍脚。

陈瑾在公路边追车肯定是追不过的,最后跟丢了人,也就没能亲眼目睹陈九最终的下场。他饿着肚子在荒郊野岭晃荡了两天,只得拎着菜刀傻乎乎地又回家去了,因此保全一条小命,也与平生一笔巨富擦肩而过。

……

……

他们几人,此时就坐在医院一间大病房内,摒弃闲杂无关人等。受了伤的薛队长只让医护将伤口简单地止血包扎,斜靠在床头听取小陈同学的口供。

陈瑾讲述的往事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前半部令人揪心,后半部竟然来了个直接烂尾。

“然后怎样?”薛队长追问。

“然后就没了,我就回家了。”陈瑾眼神十分坦白。

薛谦:“之后你还听到什么消息?”

陈瑾:“之后……然后街坊就传闻他可能死在外面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就死了啊。”

这部烂尾剧情还烂得颇吊人胃口,在薛队长面前形成一个没填满的大坑令他抓心挠肝,留下一片影影绰绰的蛛丝马迹,但每一条痕迹都烧脑费神。

像个香饽饽一样被几人争来抢去的那只背包,打开来里面就是一堆相当有年份的古董破烂,是陈瑾保存在福山墓园他母亲的骨灰隔间内的遗物。遗物保存条件不佳,挑挑拣拣之后能分辨出这么几样东西。

几件现在看来款式已然过时的人造丝女式裙装,品味土里土气,散发陈年霉味,应是陈九临走买给蔡红英的衣物。

一堆扁担工签下的运货单。这种东西在荣正街十分常见,现在都还有人使用。当年的挑夫们是收取少量订金将货物从一地运往另一地,有时一半路程需要驱车,另半程是走路,走街串巷辗转两三天时间,运到目的地再收取剩余的劳务费。运货单上,有许多陈九本人歪歪扭扭其貌不扬的签名,也潦草记录了各位货主的名字,然而不是机打而是手写,这就给众人辨字认形留下许多暧昧空间。

几个人围着一张小桌,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哧辨认,最终也没认出几枚完整的姓名。

岁月的痕迹令那些纸张脆弱发黄,字迹浅淡渐消,饶是咱们严总这样眼神很好的把式,也感到捉襟见肘和无可奈何。也就是蔡红英母子这些年来还把这些垃圾当成宝贝似的保留着,准备一代传承一代呢,这也是长期受虐之后表现出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

除此之外,还有陈九欠下的高利贷赌债清单,也依稀辨出几个债主的名字。

薛谦严肃说道:“几条重要信息咱们条分缕析一下。

“也就是说,当晚陈九离家临走前,至少见过两拨与他有经济债务纠纷的人,这两拨人可以说都是债主,都不爽陈九这个混子。陈九拍拍屁股想要趁夜远走高飞,债主一定会追,两拨人都有明确的作案动机。

“姓凌的老板的公车这个很容易查到,顺藤摸瓜或许可以找到当年这位开厢式货车的司机,看最后见到陈九的人是谁。

“最后见到陈九的地点也很微妙,三江地三市交界这么一处三不管地带,真是个绝好的案发现场,十五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全部搜一遍,能并案的都拎出来并案,事实也就差不多了!”薛谦脑补了小陈同学坐三轮蹦子经过的土路山路,沿着地图的虚拟路线一直追踪至郊外,最后利落地在地图上圈出一个他推测出的原始案发地。

薛队长心里已经有数了,顺着这些线索专业的侦查员很快就能捞出一筐一筐材料。他抬头饶有兴趣地瞭了凌河一眼。

凌河毫不躲闪,直视薛队长逼视的目光。这时候但凡有一丝畏首畏尾,好像自己心虚似的。

薛谦轻飘飘说了一句:“姓凌的老板?凌这个姓可没那么常见。这位凌先生,你别告诉我这是巧合,你今天是顺脚路过了樊江市火车站!”

“我不是碰巧路过,我是来协助薛队长您尽快破案。”凌河答得理直气壮,面对薛谦的质疑目光照单全收不置可否,剩下的话用眼神都说出来了,我不怕您薛队长沿着这些草蛇灰线一路追查到底,我还就怕您不去查,您尽管放手去查!

薛谦用录音笔将陈瑾的口供录下了,又重新听了两遍细细地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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