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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横刀(79)+番外

严小刀就双手插兜闲哉地靠在厨房门框上,有一搭无一搭地瞧着他干爹切黄瓜丝。

这人切菜是用的左手。

戚宝山是个左撇子。

这事严小刀一直知道。戚爷平时吃饭写字或者与重要人物握手,一般还是用右手,唯独在使刀切菜这件事,或者做一些需要全神贯注的细致活,比如刚才拆解那只瑞士手表,才曝露出左撇子的天然习惯,改不了的。

同一天,一贯办事效率极高、办案作风像上前线打仗的薛大队长,将游家公子游灏东请进警局的小会议室。

跟严总的待遇一样,有茶有烟,不必进审讯室坐铁椅子,但一个都不放过,每一位重点人物都过一遍堂。

游公子进市局衙门喝茶这件事,迅速就让圈内消息灵通人士打探到了。许多人私底下议论,这其实就是对游家发了一枚散着橘红色烟雾的信号弹。薛队长不过是市府衙门打头炮的代言人,这人做出的事情,一定是经过高层授意和指点的,游家要出问题,连薛谦都不惧了,竟然明目张胆地给游家儿子上眼药,以前谁敢啊?

游灏东当夜确实与麦允良发生过性关系,这一点有戒指和生物学痕迹作为佐证,游公子就算再骄横的一个人,在薛队长面前,也不得不铁青着脸承认实情。游公子以前一向瞧不上薛谦这种条子,随处鸡飞狗跳四面点火放烟,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忒碍眼了,因此没有任何私交来往,见了面都板着面孔懒得伸手递烟。这回不知有没有在内心深刻反省,自己平日做人未留转圜余地,当初怎么就没下功夫打点刑部衙门里这出了名的一头公夜叉呢!

但游灏东还是自信着的,不会因此受到牵连,薛谦就是找他茬。

他就是操了麦允良,做就做了,他又没杀人放火。他手里就没沾血,麦允良的死与他无关。

薛大队长也明白,游灏东并非害死麦允良的凶手,这桩男人床上的风流事并不能奈何根深树大的游家公子。退一步说,哪怕游灏东就是凶手,是否能定其罪恐怕都不是他们本地公安一个小小衙门或者检察院判能够定夺的事情,这中间牵连着高层许多人事利益的纵横捭阖。说到底,是讲究嫌犯与受害人哪一边的胳膊大腿更硬一些。

麦允良看起来是要白死了。

真正惦记着想要为麦先生伸冤张目的,竟只有警局内的薛谦和公门之外的严小刀,以及网络上无数与之素昧平生的痴心的祭奠者、追随者。这人生前风光,贵为一株摇钱树、海上花,去世后迅速被经济公司弃若敝履不愿再提,生怕牵连糟污了旗下其他的阿猫阿狗。那些高官富豪圈内不为人知的秘闻丑闻,怎么能被揭开盖子曝露那丑陋不堪的真实面目?

麦允良自己家人也不给力,那位年过半百还流连花街柳巷不务正业好吃嗜赌的母亲,在媒体话筒前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狰狞面容,残妆都哭拧了,说到底就是想要钱财赔偿。这些年倚靠儿子的卖肉钱偿还赌债,这会儿提款机一声不吭地当机挂掉了,谁养活她下半辈子啊?

麦允良档案上“父亲”这一栏完全空白无迹可寻,他真正的生身父亲绝不会在这时露面为他鸣冤,躲还躲不及。

因此,简铭爵游灏东这些涉案牵连的公子爷,最终不过是拿钱消灾,把麦先生的丧葬费缴付了,再偿清其母所欠的赌债窟窿,足够封住那老女人的嘴,很快圈内都不会有人再提起这个名字。

薛队长心中怀有义愤和不服,即便身在公门有些事情他无能为力,把这些人拎到局子挨个审一遍就是敲山震虎,让这些平日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豪门娇客,也懂得畏惧社会法律之上道德准绳的红线和底线。

……

案件大的脉络似乎水落石出,许多细节仍然令人百般困扰,比如麦允良为何凑巧选择游公子时常出现的酒店、谁有意无意破坏了许多监控、谁将这人引入梁少预订的房间并偷换赵绮凤的电动钥匙、而究竟谁给赵女士打了个电话诳她去到现场……假若没人打算继续深究,也能凑合给公众一个囫囵吞枣式的交代,键盘侠们无从知晓这些费解的细节。

然而,似乎就有人不想看到这件事虎头蛇尾地结案。

事情的转折点恰恰出现在游公子被刑警队请吃茶的这天中午,简直像双方约好的,而且专门等到正午12点整,几乎所有公司和政府部门进入午休、学校下课学生直奔食堂午餐的时间点,网上又爆了。

薛队长目送一脸晦气铁青色的游公子离开会议室,这边的年轻警员就面色惊悚地扯住他低声汇报:“薛队,网上又有人爆料,这回是好几个视频网站集体爆了,我我我悄悄点开看了,是姓游的和麦允良那什么,那事被人拍了!”

薛谦都不太相信,那天晚上被人拍了?还敢放出来?

刑警大队办公室内迅速炸窝了,所有人各抱手边一台电脑搜索那些视频,看得瞠目结舌。有人不慎忘记调整音量,刺耳的水渍声和粗喘声从音箱中传出时令许多人反胃不适。方副队长这样脾气和取向皆刚直不阿的汉子,被恶心得直接摔键盘不看了,午餐盒饭都没法吃了。

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得知消息。

严小刀桌上摆着吃干抹净的一只铝盆,他干爹细嚼慢咽还在吃。他溜进厨房顺手将铁锅里最后一口卤汁也刮干净了,还没迈出厨房,聚光于手机屏幕的两行视线蓦地定住了,万分震惊……

游公子也刚出警局没多久,坐在私家车内生闷气,接二连三的报讯电话疯狂炸开他的手机:“东哥您、您看网上,那什么,好像是您被人拍到……”

情色视频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网络震荡,铺天盖地而来,用那些晃动模糊却充满刺激性的淫靡的镜头撞入每个人的关注视线,再烙印式的覆盖每个人的记忆,让人没处躲没处藏的。

薛队长恐怕一时半会还看不出来,这视频究竟在哪拍的。

严小刀那时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住过这家酒店,几乎差不多的房间格局,关键是镜头露出了床头充满南洋岛屿风格的桃花芯木雕饰,雕刻的是一只苍鹭引颈伫立于水中。那是伊露岛的国鸟,岛上随处可见。

苍鹭的举止神态孤标傲世,身姿娴静优雅,不理会俗事,就静静凝望床上粗暴纠缠着发出呻吟声的肢体,目光中饱含怜悯与宽恕。

被压在下面以跪姿饱受侵犯的受害者痛苦地战栗,面部被打码了,然而在这样特殊非常的时期,许多人从他汗水蒸腾的胸腹、手臂上的小块色斑、甚至挣扎揪扯着床单的五指形状都能辨认出,受害人是麦允良。

而施暴者没有任何打码,仿佛就是要将这副丑行恶行全部昭告天下,将这人平日里不能示人的一切残暴、凶恶之态,赤裸裸地呈现在镜头之内,用这无形无迹的方式将一个人剥皮销骨,挖心掏肝。

事情大了,薛谦气得将一沓子文件横空摔在白色写字板上。文件撞歪了墙上的梅红色大幅锦旗,锦旗署名“梁氏集团”。薛谦任凭纸张在空中天女散花,破口大骂“他妈的谁干的”!网警立即开动马力四路出击,开始和谐并删除视频,试图尽力将不良影响截留在可控范围之内。

几家视频大号网站慌乱中纷纷发表声明,试图撇清干系:这视频绝对不是我们发表的,我们的网站今晨被人黑了!

然而来不及了,许多三流和不入流的非法网站迅速转载,在人人皆是娴熟高手的高科技时代这样刺激流量和国民关注度的爆炸性八卦是阻拦不住的。越是不该流传的东西,通过社交平台的柔软触手无孔不入,将最残忍的隐私渗透进虚拟空间的各个旮旯缝隙……

网警部门向薛队打小报告,查出来像是境外地址的黑客行为。

这已经超越了咱薛队长伸长两条胳膊能够管辖镇压住的范围,鞭长莫及。薛谦把一颗烟蒂在嘴里嚼烂,他认为自己判断也没有错,假若能追踪到抛出视频的幕后人物,也就能知道谁在以一只拨转轮盘的大手暗暗操纵案件的许多细节,房间设局,模糊监控,伪造通话,再调换钥匙。

如今看来,这件事从始至终的网络走向皆有迹可循,步步为营,比对着警方的破案程序和步骤,用一杆无形的鞭子将几路涉案人物剥皮露脸再口诛笔伐,毫无人情味地痛打这些道德败坏的落水狗。

……

满床泼洒下来的红酒,一滴,两滴,落到地板上,就是无辜者鲜红的血液,刺痛、烧灼着每个人苍白的眼球,试探着人心底线,碾压着胸口位置那一道负重承压的膈膜。

严小刀随便寻了个借口从戚爷家中跑出来,一手撑在自己座驾的车顶,微微弯下腰,感到呼吸艰涩。视频他第一遍没看完就点叉了,看到那瓶勃艮第的“用途”他实在看不下去,明知自己无力阻止整件事的爆发和传播。

他脑海里回荡起教堂神圣的钟声,唱诗班富有穿透力的歌声洗涤着凡夫俗子的心灵,冲刷着心头那一团血色,让内心一清二楚。

他回想起凌河那时面对天父与牧师说过的每一句“玩笑话”,多么残酷。

“那些曾经刻意伤害过我、羞辱欺负我的恶魔,我会让他们一个一个自取灭亡、在野火中化为灰烬。他们在赌场上争相叫骂,用一张张嘲弄唾弃的嘴脸围观着对我竞价、撕扯践踏我的尊严,我永远不会宽恕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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