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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故(4)

宁亚道:“或者,你有什么条件,也可以提出来。”

侏儒嗤笑,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宁亚比他高出了一个头多,他抓肩膀的时候,是举起手的。

宁亚看着他猛然凑近的脸,心中涌起反感。身为王子,从小到大能够碰触他的人寥寥无几,不是亲人,就是近臣,从来没有像侏儒这样陌生又失礼的人靠自己这么近。

羞耻与愤怒在胸腔纠结成块,梗得他几乎喘不上气,心脏跳得有些快,左边的胸口灼热,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炸裂开来,放在身侧的左手手心突然凉了一下,小小的金属圆环出现在手掌中。

是那枚唇环?

它的神出鬼没对宁亚来说简直像一枚藏在暗处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对自己捅上一刀。毕竟,是从黑暗神的宫殿里得到的。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唇环突然飞了起来。说是飞,其实还是在宁亚的手心里,只是胳膊不由自主地举起来,对着侏儒的脸打了下去——打中了。

宁亚吓了一跳。他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从未想过竟然能击中七阶骑士。

这一拳对侏儒造成的伤害远比他想象中更大。侏儒惨叫一声,跌了开去,倒在了地上。黑衣人闻声,惊疑不定地聚拢来,成包围之势。

宁亚心里刚刚泛起的那么一丁点儿的兴奋在看到这阵势之后,自发地沉寂了下去,然后人就觉得不好了。一阵阵的冷意从心口往外蔓延,缠缚在身上的咒文突然像是鞭子抽出来的痕迹,一下下的,火辣辣地疼。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却没有互相抵消,各顾各地折磨着他。

宁亚咬着下唇,努力想要熬过去,却越努力越昏沉。黑衣人们像是一条条拉长的黑布条,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走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白天。

宁亚发现自己被绑在马背上,就像之前看到侏儒对其他少年做的那样。只是在他的左右,并没有成群的马队,只有一匹黑色的小马,侏儒坐在马上,慢悠悠地向前。

宁亚努力扭头,想要看看欧克是否跟在自己的后方,却发现前面的人转过头来。

“你醒了。要喝水吗?”侏儒策马到他旁边,拿出水囊,递到他的唇边。

宁亚狐疑地看着他。

不是他生性多疑,而是以他昏迷前与侏儒的关系,对方实在没道理对自己这么好。

“不想喝?”侏儒道,“接下去还有很长的路。”

宁亚道:“我的同伴呢?”

侏儒道:“从另一条路走了。”顿了顿,有点不耐烦,又有点安抚地说,“只要你乖乖的,我会让你再见到他。”

宁亚沉默了会儿道:“我昏了多久?”

“两天。”

竟然已经两天了?

那自己与欧克已经分别了很久?

宁亚这次身上不痛了,头痛。

侏儒看穿了他的想法,淡然道:“梦大陆这么大,你追不上他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好好和我们合作。”

宁亚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侏儒道:“到时候就知道了。快中午了,我们到前面休息。”并不是询问宁亚的意见,而是做了决定后例行通知。

休息的时候,宁亚并没有被解下来,依旧趴在马背上,看侏儒啃着牛肉干自斟自饮。

不看还好,一看就觉得自己饿很了,别说几块牛肉干,就算是一整头牛,宁亚也毫不怀疑自己能一口吞下。

侏儒转身,用背挡住宁亚的视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不动声色地打开瓶塞,递滴了一滴黑色的液体到水里,轻轻地晃了晃,递给宁亚。

宁亚虽然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却对他整个人产生了怀疑。他不知道自己昏迷的两天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侏儒的态度实在太奇怪。

侏儒见他不喝,也不强求,自己对着嘴巴喝了一口,然后拿出的牛肉干,胡乱地塞在他的嘴巴里。

宁亚又干有渴,只要厚着脸皮像侏儒讨水。侏儒取笑了几句,终是将水喂到了宁亚的嘴巴里。水是清水,还带着甘甜,宁亚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直接喝掉了半个水囊。

他喝完之后,侏儒就盯着他看。

宁亚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了?”

侏儒不回答的,只是紧盯着,过了一个小时,才意味深长地说:“果然。”

果然什么?

侏儒没说,问了也没说,宁亚百思不得其解,却发现他后来对待自己的态度越发的客气了。

第5章 黑暗神仆(五)

赶路的时候,侏儒不怎么搭理他,宁亚只能一个人趴在马背上胡思乱想。

首先想的当然是侏儒的目的。侏儒的身份复杂——黑暗神信徒、具兰大王子的追随者,无论哪一个,都像头顶上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来的刀。自己虽然和光明神会毫无关系,也不信仰任何神祗,可是信徒总是疯狂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什么用活人祭祀的仪式?

而具兰方面就更好猜了,侏儒强闯奥古林城门时已经使用过一招“声东击西”,招式虽老,效果却好。那么多的少年分开行走的话,够叫具兰王后和那位王弟头疼的了。

两者相较,宁亚倒希望是后者,关键时刻亮出朗赞王子的身份,兴许还有些作用。可是依照侏儒古怪的态度来看,前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些。

细细回想,侏儒的态度变化也就是昏迷前后的事。

那么,是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侏儒被打飞,黑衣人围攻的情景……和忽隐忽现的黑金唇环有关?

宁亚手掌在马腹轻轻地磨蹭了一下,空无一物。那神出鬼没的黑金唇环似又躲回了空间袋。心中一动,将唇环从空间袋取出来,扣在马腹与手掌中间。

若是,将它丢了,又会如何?

黑暗神宫殿得来的东西,总叫人不安。没发生什么事倒还罢了,收着也就收着,反正也不占地方,如今却是个烫手芋头,诡异得紧。

骑在前方的侏儒突然回过头来。

宁亚心头微颤,手掌一抖,唇环顺着无名指滑了下去。脱手的刹那,他的心好似被凿了一下,莫名的空虚难受。可他是被困在马背上的,挠痒都不行,更不要说接住它。

侏儒放慢马速度,来到他的身边,绿豆大的眼睛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遍。他的目光虽称不上猥琐,却极赤裸,像将人扒光了,里里外外地看了个透。

宁亚抿着嘴唇,倔强地闭上了眼睛。

侏儒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怪笑,又往前带路去了。

到傍晚,宁亚心情渐渐平复。本就不是自己的东西,来了是命运,走了是注定。

等太阳完全滑到地平线以下,视线的前方出现一座小镇。侏儒打算投宿,将宁亚从马背上放了下来,却没有松绑,而是用一张黑色大斗篷将人从头到脚地罩了起来,只有两条腿能走。他淡淡地说:“安分点,不要连累别人。”七阶骑士放到整个梦大陆,那是小浪花一朵,掀不起风浪,可是在这样的小镇里,足以横行无忌。

但是进了小镇唯一一家旅店的餐厅里,才知道这句横行无忌的结论下得太早。

宁亚和侏儒都没有想到,这样小的一家旅店里,竟然坐着一伙有魔法师有骑士的佣兵团。他们看上去风尘仆仆,脸上写满了疲倦,神色又很放松,好似刚完成了一单了不起的大生意。他们占据了三张桌子,刚好在坐口的位置,离门最近的两个骑士魁梧壮硕得像两座小山丘。

宁亚被绑得太久,血脉不通,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跟在侏儒身后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进门的时候脚被门槛绊了一下,胳膊擦了山丘般的骑士一下。斗篷半撩起,露出身上的绳索。

被撞的骑士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未说话,侏儒已阴沉着脸将他拉到身边,一起朝餐厅的另一个角落走去。

餐厅中另一桌是本镇一对普通的老夫妇,与旅店老板熟识,正边吃饭边与他聊天。这是家家庭式的小旅馆,只有一个老板一个老板娘,现在是用餐时间,老板娘在厨房,老板在餐厅,外头无人安排房间。若非如此,侏儒也不会带着宁亚到餐厅来。

侏儒原本想点了晚餐去客房享用,却听到雇佣兵团的人提到具兰,立刻改变了主意,警告地瞥了宁亚一眼,在角落坐了下来。

宁亚落座的时候,注意到被撞的骑士有意无意地看了自己一眼,心中一动,生出一股自作多情的期盼——兴许那位骑士注意到了自己的困境,打算伸出援手。

可是那名骑士只看了一次,很快就将注意力转回同伴的话题上。

同伴说的是具兰大王子逃离奥古林之后发生的事。几名大臣联合去王宫向病重的老国王抗议王后与王弟对大王子的迫害,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闻讯而来的王后抓起来投入牢中。从此,宫中再也没有老国王的消息,有一种传言说老国王已经被王后和王弟联手害死了。这对狗男女完全撕破了虚伪的面具,自欺欺人地对大王子泼了一大桶脏水,大张旗鼓地悬赏捉拿。现在具兰上下弥漫着一股消极又紧张的情绪,一面希望大王子能够逃出生天,一面又希望这件事情快点结束,让国家恢复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