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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奋斗日常(97)+番外

于是朝堂上这两日多是上奏安郡王张扬跋扈,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不按章程办事的声音。

简直激起了公愤!

惠帝先是沉默,被逼得沉默不下去了就甩锅。

你们都说安郡王不行,你们看谁行,举荐一个出来?

这下没人出声了,现如今河南的天都被捅出窟窿来了,光有赈灾的银子不行啊,你得有粮食,粮食在哪儿?变不出粮食,致使灾情扩大,又或是哪处起了民乱,那就是掉脑袋的大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反正安郡王现在也只是盯着粮食,也没功夫去查官员贪墨之事,若不然就先这样吧?等缓缓再看情况,若安郡王真如此不识趣,势要把天捅个窟窿出来,再把他弄回京来也不迟。

反正这种事也没少干,几个老狐狸这么对了个眼神,俱都不说话了。

在朝堂上执牛耳的人都不说话了,下面人谁敢蹦跶,当即朝堂之上一片和谐,扯一些其他话题,事情也就掩盖过去了。

*

这些事情说起来也就是一两句话的事,可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不亚于一次人生的颠覆。

祁煊从小养尊处优,吃得是龙肝凤胆,喝得是琼浆玉液长大,没挨过饿,更不知道挨饿是种什么滋味。他知道当下贪官横行,令人发指,惹得民不聊生,老百姓日子过得很难。可真到了地方,亲眼所见,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那些个灾民个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到处都是尸体,朝廷调派过来协助赈灾的兵士们,每天抬去烧的尸体数以万计。而能出现在他面前的,说明这些人命好,没饿死,没得疫病死,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

祁煊在外人面前没有城府,有仇必报,有怨就怼,谁惹了他,谁就是找死,可他并不是没心没肺之人。原本临危受命,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可现如今看来,祁煊发现除了给自己找出路以外,他还应该做一些其他别的事情。

不管有用还是无用,最起码还对得起他胸膛内还在跳动的心。

所见有多么惨烈,祁煊就有多么愤恨那些贪官污吏,再往下一地时,他甚至打算不问究竟,不计后果,能杀一个是一个。可令他诧异的是,大家似乎商量好了,都变得识趣起来。

能把事情遮掩囫囵的,不待他人到,就老老实实该放粮放粮,该作甚作甚。至于那些没办法把事办周全的,也学着霍明渡二话不说上来就摘官帽子请罪。

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是一种什么滋味,祁煊并不是第一次尝到,但却是第一次让他感觉这么憋屈。不过这些人能如此识趣,对他来说也不是没有帮助,先把赈灾之事办完,其他的事秋后算账,总有能算清楚的一天。

而祁煊在灾区所作所为,也传到了京城老百姓的耳朵里。

以前大家以讹传讹,只差将那安郡王传成身高八尺,以手撕活人为乐的混世大魔王,此时看来原来并不若大家传说中的那样。

也许那些王公贵族们十分不以为然,但对于同为‘民’的老百姓们来说,格外的感同身受。

现当下京中议论的不再是广和园的戏有多么精彩,哪个侯府家的小妾偷了人,哪个官员家的儿子包了外室,正妻闹着要悬梁,而是都在说安郡王在受灾之地有多么的雷厉风行,杀了无数的贪官。

该杀,都该杀!

虽面上言论没有这类言语,可那激动得只差口沫横飞的样子,可不都是在道出这一事实。

广和园里的人也在议论。

大抵是之前联合安郡王干出那么一场大事,大家都对他有一种亲近感,议论起来的表情也格外与荣有焉。

秦明月简直被他们逗笑了,可笑的同时,发现自己又一次认识到祁煊其人。

表象为恶,并不一定是恶,表象为善,也不一定是善。好与坏,恶与善,端看人怎么做。

同时,也有一个人听得格外认真。

认真的样子让人发笑,因为本来单纯稚嫩的小脸儿,像大人那样露出沉思之色,可不是让人发笑。不过广和园的人并没有多想,只当这孩子是听故事听入迷了,抑或是他本身就是家乡受灾才会经历坎坷,能听到有人惩治那些贪官污吏,必是心有感触。

过了两日,宝儿突然来找秦明月。

“明月姐,那安郡王可以信任吗?”这是宝儿开口的第一句话。

秦明月怔忪了一下,道:“你信任月儿姐吗?”

宝儿点点头。

“你信任月儿姐,就如同月儿姐信任安郡王一样。”

宝儿咬着下唇,似乎在下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可很快他就想通了,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铜锁片来。

铜锁片十分陈旧,黯淡无光,看起来没有任何别致之处,恐怕就是盗匪窃贼见之,也会弃如敝履。

看到手里的铜锁片,一颗颗泪珠从宝儿的脸上滑落下来,他抖着嗓子道:“其实我并不叫宝儿,我叫胡君宝。我爹娘确实是死了,但却不是发大水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我今年也不是六岁,而是八岁了。”

秦明月有些震惊,却并不意外。

她一直知道宝儿有什么东西隐瞒了大家,只是这孩子有心结,不愿意说,她也不想逼问。此时听来,事情的真相可能比她想象中更为惨烈。

宝儿,也就是胡君宝,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爹官拜正二品河东总督。

大昌朝秉持前朝旧制,但又在其上进行了一些细微的更改。例如前朝河道总督(又曰总河)为一位,遇有险情前去治理,事毕即撤,并非常驻。后因为黄河为患越来越严重,且险段下移至山东河北境内,又加设了一位副总河。

总河管辖江苏、安徽等地黄河、淮河、运河疏浚修防等事,又称南河总督,驻扎清江浦。而副总河则是管辖河南、山东等地黄河、运河疏浚修防等事,又称河东总督,驻扎开封。

胡成邦便是河东总督,本身乃工部都水清吏司的一位郎中,因在治河上有独到见解,特被工部尚书举荐,任河东总督一职。

一个五品郎中一跃而成了正二品的大员,可谓是鱼跃龙门,自此青云之路就在脚下。可凡事反常即为妖,简单说来就是河督署烂到了根子里,急于找人背锅,才会挑上了这胡成邦。

只可惜这胡成邦天生就是一副孤僻木讷的性子,只知埋头钻研治河之道,又哪里懂得这其中的门道,只道是自己受了赏识。他本就因黄河年年泛滥,百姓们苦不堪言而五内俱焚,接了河东总督自是正中下怀。

他是满怀着雄心壮志而去了,可现实却泼了他一盆冷水。

没有人去关心河堤的修防,所有人都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即使河工们出工,也都是敷衍了事。胡成邦夜不能寐,日日在堤防上流连徘徊,眼看着浑浊的河水一日比一日升高,而若今年有险情,明显就挡不下来。他寝食难安,五内俱焚,可尽皆无用,他一个人不可能变成数千数万人来使。

每当他焦急催促,下面人也都老老实实接令,可说和做却是两码事。

就这样,一日一日,眼见险段溃决了。

这一溃决就是洪水如排山倒海而来,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副样子,往常也不是没溃决过。其实按照河督署衙门的人巴不得有溃决之事发生,有决堤才有银子可以贪。历来河道上贪工冒工之事,枚不胜举。有这么一句话,不愿无事,但求有工,足以可见一斑。

洪水肆掠,外面的世道也开始乱了起来,老百姓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不过侥幸的是,河督署衙门没事。其实想想也是,本身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河督署要是能出事,这些个河督署的人该去跳黄河了。

不过胡成邦一家却依旧没逃过危难,当晚其家宅中闯进了‘暴民’。

到了此时,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呢?

这是在找替死鬼,经过这么一遭,所有的事都可以推到他一人头上,而那些真正贪官蠹役却可以继续逍遥。

胡成邦唯一办对了事,就是在暴民进宅之前,把儿子藏了起来。又有一忠心老仆自愿用自己的孙子顶替了其独子。

胡君宝这才得以安稳逃了出来,不过他年纪尚幼,连自身安危都顾不住,也只能冒充灾民,混在一众灾民之中。后来在快饿死之前,被人牙子买了下来。

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实则对于当事人来说,却不亚于是一场地狱之旅。而对于胡君宝来说,尚且年幼的他能支撑下来,完全是为了爹的遗志。

而胡成邦的遗志就在这铜锁片之中。

了解完整件事后,秦明月止不住的唏嘘感叹。

她摸了摸宝儿的头,“你是想让我将这枚铜锁片交给安郡王?”

宝儿一面擦着泪珠,一面点点头:“这里面有我爹在河督署查到的一些东西,我爹将这些东西藏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只有拿到这个铜锁片才能找到这个地方。”

“那我帮你去安郡王府问一问,看能不能联系到安郡王。”秦明月记起祁煊临走时说的话,有事去安郡王府找德全。

*

德全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太监,面容冷峻,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见到秦明月后,他眼中只闪过了一抹惊讶,就归于沉静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