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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20)

陶墨被他们笑闹了几次,总算展颜,跟着喝起酒来。

一杯两杯下肚,他便不分东西南北起来。

郝果子与那仆役也不胜酒力,一个个坐得东倒西歪。

老陶见五人已去其四,一人守夜无趣,只好打发他们踉跄着脚步回房。

一宿无话。

房门再开时,已是新年。

陶墨起时,已是正午。

他捂着宿醉未醒的脑袋走到老陶门前,刚要敲门,就听郝果子扯着嗓门叫道:“少爷,金师爷来拜年了!”

陶墨被吼得脑袋嗡嗡作响,半晌才道:“谁是金师爷?”

郝果子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金师爷,笑道:“就是少爷三顾茅庐请来的那位。”

“三顾茅庐?”陶墨蓦然回头。他虽然目不识丁,但刘备三顾茅庐请得一代军师诸葛亮出山的故事他还是听过的。“金师爷?”

金师爷皮笑肉不笑道:“东家想起我了?适才我还以为我要另谋高就了。”

陶墨尴尬地捂着额头跑下来,“我昨晚喝了点酒。”

金师爷不理他,径自将手中的篮子交给郝果子,道:“这是内子亲手做的点心,若东家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陶墨连忙截断他的话。

金师爷道:“那么,多谢东家。”

陶墨见他要走,忙道:“你难得来,不如留下来一道用膳?”

“我难得来?”金师爷笑容几乎撑不住,“若我没有记错,除了昨日,我天天都来。”

陶墨自知失言,“是是是,我,我我只是想留师爷吃一顿饭。”

金师爷狐疑地看着他。难道他有什么话想要在饭桌上交代?如此一想,金师爷便被留住了脚步。

原本三人一桌成了四人一桌,倒也热闹稍许。

只是老陶和郝果子都注意到,金师爷吃的时候目光不放在饭碗里,而是黏在陶墨身上,一脸探究的样子。

老陶和郝果子暗暗交换了个眼神。

郝果子夹菜给金师爷,“师爷,多吃点,您太瘦。”

金师爷咀嚼的动作一顿,将他夹过来的黄豆芽又丢了回去,淡淡道:“豆芽吃太多,自然会瘦。”

郝果子朝老陶丢眼色。

老陶冲金师爷微微一笑,道:“这鸡汤中还放了几味草药,极为滋补,师爷不妨尝尝。”

金师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已经喝下三碗了。”

陶墨见郝果子和老陶都主动招呼,也不好干坐不说,便道:“这肉好吃,师爷尝尝。”

莫非他要暗示之事便藏在这红烧肉中?金师爷看着那盘离自己最远的红烧肉,狐疑地夹了一筷,放在嘴里,慢慢品味。

郝果子和老陶都一脸郁闷。

陶墨问道:“味道如何?”

金师爷摇摇头道:“还未品味出来。”

郝果子连忙将红烧肉换到他面前,“师爷慢慢尝。”

金师爷连吃一块,只觉这肉肥而不腻,味道适中,却再也想不出其他,正思量着,突然看到一人从外头进来,却是崔炯。

“崔典史。”

诸人起来见礼。

崔炯连忙还礼。他也是来拜年的,原想着用过午膳再来,略坐片刻便能走,谁知竟撞上他们用膳这个尴尬时刻。因此不等郝果子上茶,便随口找了个由头告辞。

他虽然来去匆匆,倒是让金师爷灵光一闪。莫非陶墨是在暗示衙门的油水?!

要知县官所管辖的并不只是刑狱案件,还包括征税、纳粮、赈灾、教化、兴学等等职责。其中谈阳县民富物丰,无须赈灾,兼之讼师横行,教化与兴学也无需担忧。唯独这征税纳粮中,却有大大的油水。但捞这油水的人并不是历任县官,那些县官或有沾边,但主谋者却是那在谈阳县风吹不倒雨浇不灭地呆了十几年的崔炯。他这油水捞得极有手段,从不走账面,有些讼师虽然知道,但水至清则无鱼,那崔炯平时为人也算识相,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但近些日子,也就是陶墨上任没多久,崔炯便从商贾处得了一大票的孝敬银,金师爷虽不知崔炯应承了什么,但以他的眼光看,却是过了。且不说他心中的陶墨如何的深不可测,单是新官刚刚上任,还不知他脾胃如何,崔炯便贸贸然地将自己泼了一身腥,未免有失急躁。

他暗自思量。这崔炯来得巧合,莫不是陶墨故意给自己的暗示?若真如他所想,那么陶墨此刻定然还不想动那崔炯,应当只是想借自己之口,让那崔炯稍作收敛,正如那红烧肉一般,虽然油,却不至于腻。

想到此处,金师爷以为自己已明陶墨胸中真意,便停下筷子,笑道:“这红烧肉果然烧得好,油而不腻,入口即化,不着痕迹。”

老陶听出他意有所指,却不知是何意思,只好以目光问陶墨。

陶墨哪里知道一道红烧肉让金师爷的思绪一飞千里,只当他真的喜欢,笑道:“师爷若喜欢,不妨多吃一点。”

“不用不用。万事都要适可而止。”金师爷挑眉,以示自己已然领悟。

陶墨望着可惜,便夹了一口在嘴里,道:“剩下多可惜。”

金师爷至此才完全“领悟”,原来这位新任的县太爷也想分一杯羹!

“当然当然。”他做师爷做得久了,对这些事情早已看淡,既不会因县官清高而崇敬他,也不会因他贪婪而鄙薄他。于他而言,清高罢,贪婪罢,都是他的东家。他要做的,不过是“分内之事”。

23、祸不单行(五) ...

作为一县之长,陶墨收礼收得忙碌。既有礼仪之礼,也有贺礼之礼。

老陶一概收下。

陶墨原有微词,但老陶将那些送来之礼一一记在账簿里,然后用价值相差无几的互相回礼,约莫三四日,账簿上的各种账目已经拉平。

郝果子将账簿翻来覆去好几遍,郁闷道:“真是一点不剩?”

老陶道:“一点不剩。”

郝果子道:“这礼物收得真亏。”

老陶但笑不语。

陶墨道:“这样才好。这些人情是欠不得。”

老陶道:“少爷身为朝廷命官,本不该与他们礼尚往来。但这是官场陋习,若一味推拒,反倒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心生不满。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郝果子道:“那些人这样便舒坦了?”

“不管心里是否舒坦,至少面子上总是过去了。”老陶道,“也不至于怀恨在心。”

陶墨心头一动,道:“不如再备两份礼物,送给一锤先生和林先生。”

老陶道:“那顾射顾公子呢?”

陶墨张大眼睛,“他帮过我,理当也要送的。”

老陶摇头。

陶墨皱眉道:“为何?”

“我虽然赞成少爷与他们交好,但这种交好乃是基于平等之上。若少爷一味讨好他们,反倒令他们心生轻视。”

“轻视?会么?”陶墨想起郝果子之前还说过,若对顾射太千依百顺,便会令他感到无趣。如今老陶又加了一句轻视,他不免有几分紧张与迷茫。

老陶见他心不在焉,知他又在想顾射,不由叹息道:“少爷。官场险诈,不知何时便会有人笑里藏刀,落井下石。你必须步步为营,不可轻易落下把柄与人。”

陶墨道:“我会小心的。”

“我听说这顾射来谈阳县的时间不长。他能够在短时间内越过谈阳县诸多讼师,一跃成为一锤先生的得意门生,想必本事不凡。而且听说他平日衣食住行十分讲究,即使不是名门望族之后,也定然是书香门第出身。这样的人物若牵扯太深,只怕会惹祸上身。”老陶语重心长。

这几点陶墨又如何不知。只是情之所至,他便控制不住。

老陶看他神色黯然,不禁松口道:“少爷若真是只好男风,倒也不是不可。”

郝果子瞪大眼睛看他。

“只是传宗接代还是必须的。娶妻之后,找两房家世清白的男妾藏在家中,莫要张扬就是了。”老陶叹息。

陶墨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我还未想得如此远。”

老陶颔首道:“如今也的确不是着急的时候。还是先在谈阳县站稳脚跟要紧。”

陶墨低头,心中却仍是惦记着顾射。

只是这样的人,别说给他当男妾,哪怕是他送上门去当男妾都不肯的吧。

老陶看他神色,还待再说,就见郝果子偷偷使了个眼色。

两人悄悄出屋。

老陶问:“何事?”

郝果子道:“老陶,你对少爷的心性不如我了解得彻底。”

“哦?”

“我家少爷虽然痴情,却并不专情。你若真有意为他纳男妾,只管放手去找便是。若真是看对眼了,到时候少爷与新人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自会慢慢疏远那位顾公子。”郝果子笑道。

老陶皱眉。

“不信的话,想想那位旖雨公子。”郝果子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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