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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47)

陶墨也在看衙门口。不过他只是虚看,心里想着的却是如何判罚。

他迟迟不开口,使得围观的百姓微感不耐,窃窃私语声四起。

金师爷道:“大人。”

陶墨精神一振,以为他有什么建议。

“敲惊堂木。”金师爷道。

陶墨毫不犹豫地拿起惊堂木拍了下。

堂下静寂无声,目光皆投注在陶墨身上。

陶墨继续望着金师爷。

金师爷道:“大人可以判了。”

……

陶墨深呼吸,然后道:“百善孝为先。当今皇上也最是推崇孝道,桑小土盗车固然有错,但到底是出自一片孝心,此情不可不虑……”他将金师爷的两句话几乎一次不差地说了一遍。

顾小甲听得暗暗点头。

“因此本官决定,判桑小土……”陶墨顿了顿,堂上安静到极点。“去顾府为仆,以工偿罪,直至顾公子满意为止。”

桑小土大松了口气,连连磕头道:“多谢大人,多谢青天大老爷。”

谁知道顾府是城中大户,能进顾府为仆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奖赏。

卢镇学冒出来道:“大人,这样恐怕对顾公子不公平吧。”

顾小甲不为所动,道:“难得桑小土孝心一片,是个难得之人。我相信他日后对我家公子定然也会忠心耿耿,能平白得来这样一个仆役,我家公子定然也会十分满意。不劳卢公子操心。”

卢镇学不以为意道:“既是如此,倒是我多嘴了。”

顾小甲故作惊讶道:“咦?卢公子竟然发现了,我还以为卢公子这辈子都意识不到呢。”

卢镇学脸色微微一变,朝陶墨行了个礼,甩袖退出公堂。

陶墨道:“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么此案便如此判了!”他惊堂木一敲,学足了小说中青天大老爷的气势,高声道:“退堂。”

从堂上下来,陶墨换了身衣服就要去顾府。

虽说案子已经判了,人也已经被顾小甲领走了,但陶墨没见到顾射,没听顾射亲口说对此案判决的看法,心里终究不踏实。

到了顾府,气氛倒是与往日无异,让他稍稍放下心来。不过问明顾射正在书房等他之后,他的心又重新吊了起来。

犹犹豫豫地来到书房门外,门是半敞着的。从门缝往里看,只能看到书桌一角。

“进来吧。”顾射突然道。

陶墨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早已泄露了自己的行踪,不由挠挠头,迈步进门。

顾射正在写字。

陶墨见他挥笔如神,不敢打断,便默默地站到一边。

少顷,顾射搁笔,“拿走吧。”

陶墨愣了愣,上前一看,竟是一张字帖。

顾射道:“这些字都不难,你先学着。若有不懂,尽可问我。”

陶墨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道:“只认得三个字。”

顾射眼中微有笑意,“哪三个字?”

陶墨指着开头一个,“之。”又指着中间的一个,“弦,这个是顾。”

顾射道:“那便先学这三个吧。”

陶墨嘴角漾开笑的涟漪,“嗯。”

“今日案子判得如何?”顾射漫不经心地问道。

正要取字帖的陶墨双手一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不知道?”

顾射淡淡道:“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我将桑小土判给你当下人了。”陶墨低声道。

顾射道:“你在顾府缺下人使唤吗?”

陶墨被问得一怔,忙摆手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可怜他孝心一片。再说,他对他父亲这样孝顺,以后对你一定也会……忠心耿耿的。”他现学现卖,将顾小甲的说辞变着法儿转述出来。

顾射道:“那若是我府邸不缺人呢?”

陶墨呆住。他倒没想过这点。若顾府不缺人,他将桑小土塞过来不但没有为顾府带来任何好处,还要顾府每日白白地养着他,显然是大大的不妥。

他想了想道:“若是如此,那我来赎他。”这样也可贴补顾府的损失。

顾射道:“你赎他何用?”

陶墨道:“当个小厮也好。”

“既是如此,留着吧。”顾射道。

陶墨有些吃不准他的意思。既是无用,为何又要留着?他试探着道:“我判的不好?”

顾射道:“你觉得你判的不好?”

陶墨低头沉思片刻道:“即使此刻再让我想,我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

顾射道:“办法?”

“两全……两全其美的办法。”

顾射目光直盯盯地望着他。

陶墨被看得一阵心慌。那眼神带着灼热的温度,像是随时能将人烫伤。

顾射眼中热度很快降低,恢复以往的清冷,“若是在本县,有一个人因为想救人而杀了人,该如何判?”

陶墨大吃一惊,忙问道:“谁?”

“我只是做个比方。”

陶墨道:“如何救的人?救的是什么人?杀的又是什么人?为何要杀人?”

“救的是一个被调戏的少女,杀的是个调戏少女的恶霸。杀人,是错手。”顾射沉声回答。

陶墨沉吟道:“杀人是不对的。”

顾射沉默地望着他。

“但是,”陶墨语气一转,“他是见义勇为,是好事,错手……怕也是天意吧。这人是断然不能放的,但是也不能重判。”他低头沉思好久,想得脸都皱成一团了,才突然道,“不如充军吧?充军的话就可以……将,将功赎罪?”

顾射微微一笑。若当初让他舅舅充军去边境保家卫国,只怕他是大大地愿意的吧?将门虎子啊。

母亲兴许会更开心。

52、居心叵测(七) ...

陶墨自言自语地呢喃道:“不曾听闻最近有命案啊。”

顾射道:“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陶墨汗颜道:“其实关于我朝律法,还是金师爷精通。我不过随口胡诌罢了。”

顾射道:“将桑小土判入我府为仆也是金师爷的主张?”

“这倒不是。”陶墨将金师爷当时告诉自己的话又复述一遍,然后才叹气道,“他说的虽然句句在理,但只字未提如何判案,我也只好自己瞎想了一个。”他见顾射从刚才至如今嘴角一直稍扬,心中纳闷,“顾公子可是觉得我的方法幼稚可笑?”

顾射道:“你可曾看过小童玩泥巴?”

陶墨以为他顾及自己的颜面,不愿意正面承认才将话题扯开,便乖乖回答道:“见过。”

“你可觉得幼稚可笑?”

陶墨道:“虽然幼稚,却不可笑。”

“可见天下事并不是幼稚便会可笑的。有时候幼稚也会很可敬。”顾射缓缓道。

陶墨一时转不过弯。

顾射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不如先用晚膳吧。”

“好。”陶墨呆呆地点头,跟着他转身出门,一路走向厅堂。

直到两人落座,头上贴着膏药的桑小土跟在顾小甲身后帮他们上菜,他才猛然意识到刚才顾射的言下之意竟是在称赞自己可敬?他看着顾射沉静的侧脸,吃不准自己是自作多情会错了意,还是顾射确有此意。

顾射突然伸筷,夹了块肉在他的碗里。

陶墨受宠若惊。

顾射淡淡道:“吃。”

“是。”陶墨低下头,夹起肉却不是一整块吃下,而是咬一小口,配一大口饭,咬一小口配一大口饭。一顿饭下来,他竟用一块肉吃完了一整碗饭。

顾小甲看得直想笑。

郝果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顾射放下筷子,“下棋?”

陶墨忙不迭地放下碗,连连点头。

说起来自从那日去笼山踏青之后,便不曾再下过棋。想想那局盲棋,陶墨头一次因为棋局本身而勾起下棋的兴趣,而不只是因为对手是顾射。

顾小甲摆好棋盘,招呼桑小土出去。

陶墨突然转过头来,“你的父亲安葬了吗?”

桑小土猛然停下脚步,双腿一屈,跪下又要磕头。

顾小甲和郝果子连忙扯住他。

桑小土道:“大人与顾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土一定做牛做马回报。”

陶墨尴尬道:“我只是想问问你父亲是否安葬,要不要我帮忙。”

桑小土抹了眼泪,道:“多谢大人关心。村长和村民凑了些前,昨日就下葬了。”说是下葬,其实就是买了口棺材,找几个人抬到云林山埋了。

陶墨点点头。

顾射突然道:“以后你便跟着陶墨吧。”

桑小土身体一颤。他倒不是不愿意,而是头一次听这位谈阳县的大人物说话,心里头紧张,连忙道:“多谢顾公子,多谢陶大人。”

顾小甲一把拉他起来,道:“别在这里扰了公子下棋的雅兴。我带你去顾府四处看看,省的以后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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