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识汝不识丁(5)

陶墨嘴角抽动了下,低喃道:“我也不知道怎的,看到他,心就怦怦跳得厉害。”

老陶想起那个顾射,也不得不承认的确风采照人。只是风采再照人也是男子。若单纯柔顺点的,或许还可弄回来养在后院,但看那人气度,莫说弄回来养在后院,只怕连陶墨送上门去都未必肯收的。

这样一想,他心中那点恻隐之心尽去,又下了一帖重药,道:“我看那人对其他男子都是不假辞色,定然不好龙阳。少爷的心思最好还是莫教他晓得,不然只怕……平白招人厌恶。”

陶墨垂头,肩膀松松垮垮,须臾才道:“我知道了。”他不愿让那人看轻,更不必说厌恶了。只是克制,又岂是这么容易的。

老陶叹了口气道:“快过年了,我去吩咐郝果子办点年货。这是我们在谈阳县过的第一个新年,怎么都要办得热热闹闹才是。”

陶墨此时又羞又愧,又心灰意冷,胡乱点点头,便回房闷头睡下。

他身子还没养利索,心中又苦闷,到傍晚便又烧起来。

郝果子想起上次大夫开的药还没吃完,便煎了一副给他喝。

喝完之后,陶墨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至第二天,烧又退了,但人始终没什么劲头,只是歪歪地躺在床上,也不想起床。

老陶暗悔昨日说得太过。

日子如此过了六日,陶墨终于从床上下来,正赶上卢镇学登门。

郝果子和老陶合力将陶墨裹得严严实实之后,才让他去见客。

卢镇学一见他,不由意外道:“大人怎的消瘦了?”

陶墨摆摆手,“水土不服罢了。”

“我知道本地几位医术颇高的大夫,可需引荐?”

“多谢了,不必。”

“大人乃是谈阳县父母官,一举一动皆关乎谈阳县生计,还请多多保重。”他言辞恳切,好像全然不记得上次曾拂袖而去。

陶墨懒懒地点头。

“其实学生此来,乃是来邀请大人参加明晚梅花宴的。”卢镇学从袖口中掏出帖子,恭敬递上。

陶墨疑惑道:“梅花宴?”

卢镇学道:“谈阳有三宝,其中之一便是梅花开得好。大人初来谈阳,不可不赏。”

陶墨不大想去。

卢镇学看出他的心思,忙道:“大人上次不是想要见见一锤先生的高徒吗?”

陶墨心中一动,想相信又不敢相信地问:“他们也去?”

卢镇学笑而不答。

陶墨想起之前老陶的话,狠狠心,摇摇头道:“那还是不去了。”

卢镇学讶异道:“为何?”

陶墨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暂时还是不见他的好。”

卢镇学显然误解他的准备,心中诧异地想:难道我低估他了。他见一锤先生的高徒难道是为了立威,而不是原先所想的溜须拍马,拉拢关系?可是为何他要针对一锤先生,放过老师呢?林正庸在谈阳的名声和影响力均不逊于一锤先生啊?难道说,他想各个击破?

他想着想着,便觉得陶墨懒洋洋的背后竟藏着深不可测的心机,连端茶的动作都有几分莫测高深。

“可是学生已经将大人会莅临的消息散播出去了。”卢镇学故作为难,“我以为大人定会给我这几份薄面,不想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这么说,陶墨倒不好太不近人情,“那我便去稍坐片刻吧。”纵然不能亲近,看看那人也是好的。

卢镇学心中大喜,面上不动声色懂道:“既是如此,那么明日学生便在寒舍恭候大人大驾光临。”

6、新官上任(六) ...

事情说定,卢镇学便起身告辞。

陶墨送到门口,想了想,转身将这件事情告诉正在算账老陶。

老陶听完他的叙述便皱起眉头道:“那个卢镇学,怕是来者不善。”

陶墨讶异道:“为何?”在他看来,这个卢镇学应是他在谈阳县第一个结交的朋友。

老陶道:“一山不容二虎。林正庸的门下又怎么会将你积极引荐给一锤先生的门下?”

陶墨道:“那他要如何?”

“就是不知要如何。”老陶沉吟道,“去还是要去。但正如你说的,小坐片刻就回来。莫要与其他人发生纠葛。”

陶墨想到顾射,心头一热,但看老陶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随之一冷,讷讷道:“能有什么纠葛?”

“没有便好。”老陶知他又病了一场,不忍再逼他,岔开话题道,“县官虽是小官,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县衙下辖三班六房,你若是无事,下午便去与他们打打交道,日后办事也好方便差遣。”

陶墨连忙应是。

老陶道:“那位崔典史你已经见过了,若一会儿再见到,切莫忘记多多亲近。”

陶墨又应下。

老陶见他病歪歪的样子,心中不大放心,但府中事务杂多,又委实放不下,只得退一步道:“我让郝果子跟着你,你若有什么事不明,只管差他来问。左右离得不远。”

陶墨听他不去,心中有些紧张,“要不改日再去也成。”

“少爷,我终究有一日要死的。”老陶面不改色道,“难道少爷等我死了,便不做官了?”

陶墨大惊失色道:“你莫要如此说。我知你不会轻易死的。”

老陶嘴角微抽,“少爷,若不是我了解你,还会以为你很遗憾。”

陶墨道:“我并非此意。”

“我知。你先去用饭,然后与郝果子一同去吧。”

陶墨转身出门,依言吃饭,然后出门。

六房就在县衙左右,出门进门,不过眨眼工夫。

正在里面办公的书吏虽未见过陶墨本人,但早打听过他的样貌,一见他进门便慌忙迎了出来。陶墨一一垂询,表现十分得体。

后有六房经承、管年出迎,又是一番寒暄。

崔炯不在此处办公,今日也未曾来。

陶墨与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

郝果子跟在他身后,小声道:“少爷刚刚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陶墨道:“怎的变了个人?”

“少爷刚才看上去很有学问的样子。”郝果子心直口快。

陶墨怔了怔,脸色黯然。

郝果子似乎意识到适才之言不妥,连忙道:“我不是说少爷不学无术,我只是,只是……”

“不学无术也没什么。我爹生前也常常如此说我。”

郝果子面红耳赤道:“我怎能与老爷相比。”

陶墨道:“你说的也不错。我本就是目不识丁,胸无点墨。”

郝果子道:“听少爷谈吐,谁能相信少爷目不识丁?”

陶墨苦笑道:“不过是听别人说我说得多了,便记住了。这几个字我说得出,却写不出。就是你写出来放在我面前,我也不识得的。”

郝果子道:“谁说才高八斗的都一定识字了?”

陶墨突然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之’是什么意思?”

郝果子虽然只是小厮,但小时候上过学堂,认识的字比他要多。

郝果子惊讶道:“少爷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陶墨一怔,随即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二话不说直奔屋里去了。

留下郝果子呆呆地站了会儿,低喃道:“不想少爷竟然这么快就忘了那位旖雨公子。”

卢镇学在谈阳县还是颇有名气的。当初顾射未来之前,他是谈阳县最出风头的人物,谁都知道卢家有位才思敏捷,口齿伶俐,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的卢公子。所以他办起梅花宴,捧场者众多。

陶墨按老陶的话,到的不早不晚。

作为本县父母官,他的到来依旧受到主人热情招待。

卢镇学笑着引他到主桌上坐,“我父母外出未归,这里只好由我做主。还望大人莫怪。”

“哪里哪里。”陶墨心里默背着等下离开的说辞,随口道,“未能拜见令尊令堂,是我的过失。”

卢镇学愣了愣,心想我父母与你何干?怎的就成了你的过失?莫不是他真将我当成知交?他细看陶墨脸色,又觉得他心不在焉,不由暗自冷笑,既然想做戏笼络我,也该做得逼真点才是。

陶墨原本打算说几句话就走,但他左右看看,不见顾射,又有些不甘,不禁又等了会儿。

卢镇学起身招呼其他人,顺便又介绍了些人给他认识。

陶墨知道这些人都是当地富商,便攀谈起来。

正谈到今年收成,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陶墨转头去看。

顾射在他的同门师兄簇拥下缓缓走来。紫红大氅更衬得他眉目如诗画般优雅。

卢镇学一一打招呼,轮到顾射时,他笑得极为灿烂,“不想顾兄竟也赏脸光临,真令我受宠若惊。”

“卢兄客气。”

这是陶墨第一次听到顾射开口,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激起他心中涟漪,一圈一圈,不能平静。

上一篇:失落封印 下一篇: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