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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62)

桑小土听到顾射受了伤,脸都吓白了,连忙跑到楼上去伺候。

“罢了,都累了,不如都歇下吧。有事明日再说。”老陶道。

金师爷等陶墨回来原本是想解开谜团,但听老陶这么说不由有些不太甘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把满腹疑问暂且搁下,与他们一同回房休息。

郝果子原本想从陶墨口中打听点什么,但见他回到房间便闷头倒在床上,不敢再问。

一宿无言。

至清晨,金师爷等人陆陆续续下楼。

陶墨和郝果子又是最后一批。

陶墨下楼看到顾射在座,不由一怔。尽管昨夜心中将老陶的话翻来覆去想了数遍,并暗暗下定决心要与顾射划清界限,但一见到他,那些保证那些决心瞬间破了功,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就挪到他的面前,嘴巴自顾自地张开道:“你的伤怎么样了?痛吗?”

顾射淡淡地摇摇头。

怎会不痛?他从小到大除了娘亲去世的心痛之外,就属这次最痛。但痛是感觉,说与不说都会痛,既然如此,他何必说出来?

他虽然没说,陶墨看他不同以往的苍白脸色也能猜出大概。“你,你吃清淡些吧。”他也不知从何安慰起。

金师爷听他说得缠缠绵绵,却半天没说到点子上,不由有些上火,抢话道:“不知何方鼠辈这样大胆!不如我们报官捉他?”

老陶道:“只怕拿不住。”他说着,朝陶墨看了一眼。

陶墨心领神会。老陶是在暗示他没有捉住。

金师爷叹了口气道:“说得也是。这里的县令不叫人拿住已经是谢天谢地,哪里还能拿住别人。”

陶墨在顾射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两只手自发地帮他布菜,眼睛却看着金师爷,问道:“你昨日不是说去见侯师爷?如何?”

金师爷道:“我说我是东家派人打听案子的,他虽有些不大高兴,倒也未曾起疑。”

老陶道:“这便好。他可透露了什么消息?”

“可风紧得很。”金师爷慢条斯理喝了口粥,才接道,“不过口风再紧也没用。只要有风,我就能听出味来。他让我不必担心此案,说是上上下下毫无疑点,定能定谳。”

郝果子冷笑道:“放屁。这样还叫毫无疑点?”

“这说明什么?”金师爷冲他一眨眼睛。

老陶接话道:“毫无疑点是虚的,上上下下才是真的。”

“什么意思?”桑小土悄悄问郝果子。

金师爷道:“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

老陶皱眉道:“莫不是连刑部都打点妥了?”

金师爷道:“何必打点刑部?只要打点好通着刑部的关系,这就算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再说,樵夫是自愿认罪,再清楚明白不过的案子,就算没打点,以刑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作风,只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眼。”

陶墨沉下脸道:“这是一条人命!怎么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睁一只眼闭一眼?”

金师爷道:“东家是新官上任,见过的案子少。刑部是什么地方?天天听得看得都是大案,他们手中多的是灭门惨案。一条人命与满门几百条人命相比又如何?”

陶墨下意识地反驳道:“话不可这么说。一条命也很珍贵的。”他说完之后,又自觉反驳无力。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顾射突然开口。

陶墨眼睛一亮,拼命点头。

金师爷长叹,“可惜,天下做如此想的官太少了。”

郝果子道:“少又不是没有。有我家少爷不就好了。”

金师爷忽而笑道:“我突然希望东家有朝一日能官拜刑部尚书,或大理寺卿。”

陶墨听得连连摆手,“我,我当个县官尚且不济,怎敢如此奢望?”

金师爷哈哈一笑。他原本只是随口一句,倒也并非真有此意。陶墨目不识丁,当个县官已是勉强,想上达三公九卿的确是异想天开。

顾射看着陶墨帮他剥着蛋壳的侧脸,眼神一柔。“京官束缚甚多,倒不如地方官造福一方百姓来的痛快。”

陶墨闻言抬头,见他眼波温柔,一时竟痴了。

“咳。”老陶干咳一声,“金师爷他们还不知昨日发生之事,少爷不如说一说吧。”

陶墨慌忙回神,脸上红晕阵阵,支支吾吾半晌才定下神,将昨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他口才平平说得并不精彩,但郝果子和桑小土一看顾射包扎的伤口,眼前就仿佛出现了昨日惊险的画面,个个大惊失色。

陶墨说着说着,想起昨日顾射推开自己的表情,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当时顾射没有发现那支箭,又或是发现了却没有及时推开,那他今天就不能坐在这里了。

老陶昨日听陶墨说起这件事只是当事来听的,不曾有特殊感觉,如今再听一遍,看旁人变幻多端的神情,才惊觉顾射竟是舍身救了陶墨的。毕竟顾射再聪明,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那种情况下断不可能靠一张嘴说退对方。推开他应当是出自顾射本能的反应。

也就是说,顾射的下意识是在保护陶墨的?

老陶很快推翻这种轩想法。或许只是顾射救人的本能罢了。

陶墨看到众人都沉默不语,知他们都被昨日之事吓住,安慰道:“都过去了。那人说不定是附近的强盗。”

顾射道:“并非强盗。”

众人目光齐齐朝他看来。

“这样身手的强盗何必在荒郊野外守株待兔?”顾射道。

老陶道:“那依你之见?”

顾射平静道:“是杀手。”

郝果子和桑小土都觉得后颈一凉。

金师爷忍不住捧起粥碗,用双手捂着。

老陶道:“你是说,那人就是冲着你和少爷去的?”

顾射别有深意道:“比起刺客,我更好奇另外那个出来阻止的人又是谁。”

老陶不自在地别开脸。

顾射嘴角微动,似笑非笑。

郝果子脱口道:“什么人要杀少爷?难道是黄广德?”

老陶皱眉。

郝果子自知失言,立刻垂头忏悔。

金师爷道:“你们口中的黄广德可是洛城知府?”

从黄广德这个名字出现起,陶墨的脸色便不太好看,听到洛城知府四个字,更是难看到了极致。

金师爷看他脸色,知道其中另有隐情,却识相地没有追问下去。

顾射突然道:“也有可能是杀晚风的凶手。”

金师爷道:“有此可能。那人能买通县令,疏通上下,说明神通广大!四周定然布满他的眼线。说不定,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光天化日,因他的话竟变得阴森起来。

看郝果子和桑小土不断地看着周围,老陶叹气道:“我们不如先回谈阳县再做计较。”

此言立刻得到金师爷等人一致赞同。谈阳县到底是自己的地盘。

几人当下回去收拾行李。

顾射想起顾小甲独自回谈阳请讼师,不由轻轻蹙眉。

“你在担心什么?”一直关注着他的陶墨问。

顾射道:“伤口痛。”

陶墨大为紧张道:“要不要我带你去看大夫?”

顾射摇头道:“歇歇便好。”

陶墨原本想亲自送顾射回房间,但目光扫到一旁的桑小土和老陶,原本迈出去的步子就这样地收了回来。

“你随我来。”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顾射向陶墨丢下话,便往楼上走去。

陶墨不敢看老陶的脸色,抬步跟了上去。

67、新仇旧恨(四) ...

同样的房间,顾射住得便与别个不同。

盆栽是修剪过的,床上铺的盖的全是崭新的。香炉摆在茶几上,冉冉地冒着香气。

顾射在桌旁坐下,悠然地斟了两杯茶。

若非他臂膀上的绷带太过惹人瞩目,陶墨几乎以为他们并未离开谈阳,顾射一如往常地邀他下棋,而他也如平常那样地来赴约。

“你有心事?”顾射将其中一杯推到桌子的另一边。

陶墨犹豫了下,终究在桌子那边坐下。“没有。”

顾射道:“说谎。”

陶墨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在顾射面前,他总是无所遁形。老陶的话成了他的心结。尽管他心中一再说服自己,顾射是顾射,顾射之父是顾射之父,但每每他找借口逃避时,父亲含恨而终的样子便浮现在眼前,叫他。

“老陶对你说了什么?”顾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陶墨这样的反应略出他的意料。

陶墨惶然抬首,“你怎么知道……”

顾射道:“与我有关?”

陶墨慌乱地别开双眼,不敢与他正视。

顾射道:“因为我是顾弦之?”

陶墨一愣,不明他所言何意?

顾射缓了口气道:“你不必口口声声称我为顾公子,叫我弦之。”

陶墨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他讷讷道:“我字舞文。”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字起得这般可笑,明明大字不是一个,却偏偏叫了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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