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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64)

至翌日,陶墨的脸上身上已不似昨日那般发烫。

老陶原本还想让他多住两日,观察观察,但陶墨坚持要当日赶回谈阳,老陶拗不过他,只得从命。

由于顾小甲回谈阳来邻县都是租用的马车,所以顾射回去时依旧租了那辆马车。顾府原来的马车倒留了下来。

郝果子以前虽然与顾小甲互看不顺眼,对顾射的冷漠又颇有微词,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道:“顾射人真是不错,知道少爷生病,还特地将马车留了下来。”

老陶微微皱眉。

陶墨正一心向着顾射,郝果子此言无异是推波助澜。

怎料金师爷也附和道:“观顾射平日为人,的确想不到他也有这样古道热肠细心的一面。”

陶墨虽没说话,但老陶看他脸色就知道这些话正中他的下怀,听得他开怀不已。

郝果子被老陶打发去赶车。

顾小甲和桑小土不在,他便是唯一赶车之人。

老陶和金师爷一同进了车厢。

金师爷见陶墨宁可坐在硬板上,也不愿坐顾射原先坐得软垫,讶异道:“东家大病初愈,熬不住辛苦。反正顾公子不在,你便是坐坐他的宝座也无妨。”

陶墨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道:“我熬得住。”

金师爷也不知他在坚持什么,见他这样说,只好由他去。

去路漫长。

金师爷与老陶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陶墨听着听着,便又犯困起来。

金师爷和老陶见他入睡,都收了口,各自休息。

眼见谈阳县越来越近,老陶见陶墨的双颊却又红起来,不由一惊,起身去摸他的额头,竟比昨日还烫。

金师爷见状也是大急,“定是熬不住舟车劳顿。”

老陶干脆抱起他,放到顾射的位置上,又将顾射平日用的狐皮盖在他身上。

陶墨睡得迷迷糊糊,任由他摆弄。

金师爷掀帘往外看了一眼,道:“不远了。”

虽说不远,到底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马车进了谈阳直奔县衙。

等老陶派人将陶墨从车上搬下来时,陶墨已经有些糊涂了。

老陶不敢怠慢,一边着人去请大夫,一边让人将昨日的药拿去煎。

郝果子原想跟去帮忙,却被金师爷打发去还车,并让他顺便问问顾射的进展。他虽然一万个不情愿,却也知道这件事陶墨一直惦记着,若是醒来定然要问,只好想将心头忧虑搁下,驾车去了顾府。

到了顾府,顾射与顾小甲却都不在,说是去了一锤先生府还没有回来,只留着桑小土看家。

一听顾射去的是一锤先生府而不是林正庸府,郝果子就觉得这件事要黄。

果然,桑小土叹气道:“听说林正庸不愿意出手相助。”

郝果子皱眉。

如此一来,堂堂讼师之乡谈阳县竟是无一人敢接此案。

“并非不敢接。”一锤先生捋着胡须,施施然道,“而是受人之托,不能接。”

亭中凉风东西穿堂。

顾射不动声色地问道:“谁之托?”

一锤先生模棱两可道:“故人。”

顾射道:“理由?”

一锤先生想了想,左右不是什么丢人之事,便说了,“当年我打输了官司,他放我一马。我欠他的情。”

“你输过官司?”顾射微讶。还以为一锤先生与林正庸在堂上都未逢一败。

一锤先生苦笑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同你一样,诸事顺风顺水?”

顾射不语。

一锤先生道:“你在林正庸那里也碰了钉子吧?”

顾射沉默。

一锤先生嘴角微露得意。虽然熟知顾射性格,但看他毫不犹豫地抛下自己去找自己的对头,心中仍有几分不爽快。他似笑非笑道:“我早料到了。那人既然来找我,当然也有本事能让林正庸闭嘴。不然他找我也无用。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个讼师可以出手?”

顾射道:“我不上公堂。”

一锤先生道:“你不想上,我又怎么会强人所难?谈阳既称为讼师之乡,人才济济,又怎么会真的找不出一个人来?”他见顾射隐隐不耐,识趣地揭晓谜底,“我指的是……卢镇学。”

顾射疑惑地看着他。

“卢镇学虽说是林正庸的得意门生,但这几年已经渐渐脱离林正庸,准备自成一派了。他的背景深厚,又急于成名,眼前这个大好时机对他来说最合适不过。”一锤先生笑眯眯道。

顾射道:“你不怕你的恩人遭殃?”

一锤先生笑得别有深意道:“欠他的情与承他的情是两回事。”

“多谢。”顾射淡淡地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一锤先生突然道,“我曾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不想,竟也会因人而入世。”

顾射道:“你呢?”

“我?”一锤先生笑笑,“我从来便在这红尘俗世中,从未离开。”

顾射道:“我也是。”

“哦?”一锤先生一脸不以为然。

“只是之前无人看到我罢了。”顾射迈步离开。

69、新仇旧恨(六) ...

陶墨的病情有些反复,烧烧退退,来来回回,大约折腾了三次才稳定下来。

县衙里的人个个忙得人仰马翻,甚至下人之间已经有风言风语说这一任的县官又熬不过今年了。

那时老陶和郝果子围着陶墨团团转,这些个传言当时听过也就听过,没工夫计较。等陶墨病情稳定,郝果子立刻拿着名册开始秋后算账。

县衙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不过这样的慌乱倒是冲淡了几分病气,平添几分热闹。

虽说陶墨退了烧,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底子垮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修补回来的,只能暂时歪在床上任由老陶和郝果子轮流将补药和滋补汤端上来。

陶墨吃得恶心,又不忍辜负两人好意,只能捏着鼻子往下灌。

如此过了五六日,终有一天,他熬不住问道:“顾射,一直没来吗?”

正对着勺子帮他将补药吹凉的郝果子没好气地抬头道:“谁知道。都几天了,成与不成一句话都没有。”

陶墨面色一黯,随即又抱着一线希望道:“那他,知道我回来了吗?”

“那自然是知道的。”郝果子道,“我一回来就将马车送回去了。”

陶墨静默半晌,才小声道:“哦”。

“不过,”郝果子顿了顿,眼睛下意识地朝窗户的方向看去。

陶墨见他一脸紧张,也跟着紧张起来,“发生何事?”

郝果子道:“顾射虽然没来,顾小甲却来过两三趟,还带了些药材来,说是顾公子给的。不过老陶都打发回去了。”

“啊?打发回去了?怎么打发的?”陶墨紧张地抓住他的手。

郝果子手一抖,勺子里的汤药洒了出来,正好落回碗里。他吓了一跳,忙道:“少爷别担心。老陶虽然给他吃了闭门羹,但是分寸还是有的。说是无功不受禄云云,总之没伤了对方的体面。”

陶墨默默地缩回手,叹气道:“他这样心高气傲,心里一定不舒服得很。”顾小甲来过两三趟,就说明是碰了钉子之后又来碰的。这对顾射来说,已是极难得了吧?

他手指轻轻抓着被单,挠出三条浅浅的抓痕。

“少爷?”郝果子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陶墨抓住他的手道:“帮我去准备马车!”

“现在?”郝果子一皱眉。

陶墨道:“他送了这么多药材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登门道谢的。”

郝果子道:“但是少爷大病未愈,不宜下床。”

陶墨道:“小病而已,只是被你们养成了大病。”他说着,就准备掀被下床。

“那先药喝了。”郝果子将补药往前一送,心里却思量着阻止他的法子。

陶墨将药接过来,看也不看地囫囵几口吞了下去。

“啊,我一会儿还有其他事要做,不如让老陶送少爷去。”郝果子灵机一动,立刻将烫手芋头抛了出去。

但陶墨打的如意算盘正是莫让老陶知晓,怎容他破坏,当下反手抓住他道:“有什么事回来再做,就说我准的。你先去备马车。”他顿了顿,特别叮咛道,“莫让老陶知道。”

郝果子听得头皮发麻,只好出门去准备马车,心里却暗暗后悔自己多嘴。

陶墨起身穿外衣。

他在床上躺了几日,突然下床,便觉得一阵头重脚轻,两只脚像踩在云端里,半天使不上力气。好容易靠着床柱站稳了脚跟,就见郝果子又回来了。

“马车这么快准备好了?”陶墨一愣。

郝果子摇头道:“有人来拜访少爷。”

陶墨眼睛一亮,“顾射来了?”

“不是。”郝果子轻叹了口气道,“是旖雨公子。之前蓬香来过好几次,我都说少爷病着,把他打发走了,不想这次他竟然亲自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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