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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78)

顾小甲应声道:“是。”

大儒问道:“岳凌和章子书又是何人?”

顾射道:“活人。”

大儒碰了个软钉子,不敢再说。

顾射闭上眼睛,流露出疲态。

大儒们个个都是有眼色之人,当下一一告辞离去。之前那个求画看的大儒还不忘将顾小甲拉走。

顾小甲原不放心,后来见陶墨上前一步,自动补了他站的位置,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柳崇品和姚师爷留了下来。

姚师爷诚意十足地正式道了回歉,又解释知府的“无心之失”,恳切地请求顾射谅解。

顾射闭着眼睛,置若罔闻。

柳崇品适才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头还记着恨,但又不想错过这样一个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最终还是豁出面子,故意朝前走了两步,离顾射榻前一步之遥处站住,柔声道:“顾公子可有画作?可否让小生看看?”

顾射睁开眼睛。

柳崇品狂喜。

“我的画作,为何要给你看?”顾射问道。

柳崇品被问得一窒,不过他脸皮素来厚,很快回神道:“我对顾公子景仰已久,拳拳之心可昭日月。顾公子莫不是不信我?”他自认为自己的表情语气都十分恳切,任顾射铁石心肠,也会稍稍动容。谁知顾射不但是铁石心肠,而且还是比铁更刚,比石更硬的铁石心肠。他连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道:“刚才来的,都是景仰我的。”

姚师爷旁观者清,看出柳崇品屡战屡败不但讨好顾射,反而惹了他的嫌,忙道:“顾公子伤势未愈,不宜太过操劳。柳公子,不如我们改日再来探望。”

姚师爷看出的东西,柳崇品又如何不知?他就驴下坡道:“还请顾公子好好休养,崇品告辞。”他又是深深一揖,态度之虔诚,如供奉神明。

奈何顾射连搭理都欠奉地闭上了眼睛。

陶墨忙送两人出去。

至走廊,姚师爷猛然停步,转头对陶墨道:“陶大人,当日之事,实是一场误会。还请陶大人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

陶墨道:“知府大人所言属实,是我玩忽职守,应当请知府大人宽恕则个才是。”

姚师爷以为他反讽,顿时有种吃了一只苍蝇的感觉,半天才干笑道:“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陶大人何必耿耿于怀?倒是连累顾公子平白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唉,还请陶大人代为美言。”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来。

陶墨突然退后两步,拱手道:“时辰不早,还请两位走好。”

姚师爷的东西就这样曝露在半空中。他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很快就收敛表情,面不改色地收起东西,跟着拱手道:“多谢陶大人相送。”说着,与柳崇品一同转身朝楼下走去。

陶墨听着他们脚步声越走越远,舒了口气,转身回顾射房中。

顾射正在努力坐起身。

陶墨看他辛苦,立刻上前扶住他,担忧道:“你要什么,我替你拿。”

“脱衣。”顾射道。

陶墨从刚才便注意到他穿了外衣,想起他之前还曾不愿见自己,想必见这帮大儒更是勉强得很,心里越发愧疚,低声道:“我帮你。”

顾射抬臂。

陶墨轻手轻脚地替他将衣服脱下来,扶着他的胳膊重新趴下,然后将衣服挂好,回头再看,顾射已经调整了个姿势,转头朝里,不再理他。

“你……痛不痛?”陶墨问。

顾射良久未答。

陶墨又问道:“很痛?”

“我困了。”顾射道。

陶墨帮他盖好被子,“你歇息,我在外头守着,有什么事情只管叫我。”顾小甲被他们请去看画,顾射便没了使唤的人,因此他主动留下来。

“不必。”顾射道,“他很快回来。”

陶墨坚持道:“待他回来我再离开。”

顾射转过头看着他。

若换作以往,陶墨定然会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但此时此刻,顾射躺在床上,神色依旧,却少了几分气势,让陶墨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道:“你若不愿我在外间,我便在门口候着。也听得到的。”

顾射目光渐渐犀利。

陶墨飞快退到门外,从外面掩上门。

84、后发先至(三) ...

走廊寂静,隐约可闻楼下大堂的喧哗声。

陶墨慢吞吞地依着门框坐下,一手支地,一手搭着膝盖,眼耳紧紧关注房内动静。

旁边的门咿呀一声打开,老陶探出半个身子,“少爷。”

陶墨急忙站起,“啊,这么晚还不歇息?”

老陶道:“这正是我想问少爷的。”

陶墨转头看了看顾射屋里的灯火,低声道:“等顾小甲回来,我就回去休息。”

老陶道:“少爷为何呆在门外不进去?”

陶墨干笑道:“弦之睡觉,我笨手笨脚的,怕扰了他。”

老陶盯着他不语。

陶墨尴尬地低下头。

老陶叹了口气,缩了回去。

陶墨重新坐下。

老陶很快又出来,手里拿着一条被子,“地上凉,少爷裹着坐。”他说着,将被子铺在地上,等陶墨挪过去,又将另一半被子折起来,盖在他身上。

陶墨感激道:“多谢。”

老陶道:“顾公子受了伤,少爷莫要呆得太晚。”

陶墨不明其意。顾射受伤,他才应该照看得晚才是,为何反倒不要呆太晚?

老陶也不解释,径自回屋。

陶墨抱着被子坐着,全身慢慢暖和起来,连带睡意一同来袭。正当他迷迷瞪瞪准备入睡,便听一阵焦急的脚步声,随即看到顾小甲如天兵般冲到眼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顾小甲站在他面前,怪异地低头看着他。

陶墨半梦半醒,揉了揉眼睛道:“我在等你。”

“等我?”顾小甲脸色一变,“是不是公子出事了?”

陶墨眷恋不肯离去的睡意被他吼得一干二净,忙站起身,摆手道:“他很好。我是怕弦之有什么事没人照应。”

顾小甲眉头微微松开,“干嘛不进去等?”

陶墨小声道:“弦之睡了。”

顾小甲觉得古怪,狐疑地瞄了他一眼,推门而入。

陶墨趁门开的那一刹,拼命伸长脖子往床的方向看去。

由于里屋与门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他只能看到床下半截鼓起的被子。

“公子,我回来了。”顾小甲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却发现顾射正张着眼睛看他,目光清冷,哪里有半分睡意?他愕然道:“公子没睡?”

顾射不答反问道:“是谁?”

“笔法厚重。章子书。”顾小甲嘀咕道,“也不知道他们想得什么,成天以仿冒公子的画作为乐。无聊透顶!偏偏外人一个赛一个的蠢,说了还不信。那个斋主竟然还说公子是假冒的,简直无可救药。”

顾射道:“他不信并非他真的不信,而是不甘相信,也不敢相信。”

顾小甲被绕得有些晕。

顾射道:“镇店之宝是仿作,传出去有损商誉。”

顾小甲道:“难道掩耳盗铃就不伤了?”

“商人重利,而轻浮名。”

顾小甲道:“所以说商贾奸猾,最是不能结交。”

顾射道:“这也不尽然。”

顾小甲抱怨了一通,才注意到顾射的脸色不是太好,心头一惊,忙道:“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咚。

门框被撞了一下。

顾小甲回头,正好对上陶墨担忧又焦急的目光。他转头看顾射,依旧一脸虚弱的云淡风轻。

“只是困了。”顾射挥挥手。

顾小甲赔笑道:“我去外屋守着,公子有事便叫我。”

“外屋?”顾射面无表情地反问。

顾小甲笑容一垮,“客栈厨房离得远,我怕听不到公子的呼唤声。”

顾射道:“这里不需你,只管去。”

顾小甲心有不甘地往外走,三步一回头,奈何顾射铁了心,任他神情凄楚,目光哀伤,也不动摇分毫。直到出了门,顾小甲转身,面对陶墨,脸上哀容尽收,化作恶狠狠地瞪视,“好好照顾我家公子!别忘了他的伤是怎么来的。”

陶墨忙不迭地点头,心里不但没有被威胁的恼怒,反而一阵舒了口气的轻松与欣然。

顾小甲不放心,叮嘱道:“公子浅眠,你莫要睡死。若半夜听到公子咳嗽或是翻动,就给公子倒半杯水,不多不少。”

陶墨记下。

顾小甲又道:“公子若是起夜,一定要先点灯,然后到外头守着。”

陶墨又记下。

顾小甲还待说什么,就听里头传来顾射的干咳声。

顾小甲头一缩,正要走,却见陶墨飞一样地蹦进去了。

陶墨手脚利落地倒了半杯水,心里头还惦记着顾小甲的话,不多不少,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到面前,期待地看着顾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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