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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90)

顾小甲磨着牙,拿起杯子忿忿地走了。

岳凌干咳一声道:“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黄广德说起来算是半个凌阳王府的人,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他是两年前主动找上门来投靠的。那时王爷与皇帝的嫌隙还没有这样公开,他自以为投靠了王爷就可以飞黄腾达,便送了三次厚礼,还附带了三封一听就让人鸡皮疙瘩满地乱掉的颂文。”

顾射道:“你欣赏这种人?”

岳凌道:“我欣赏你。”

顾射挑眉。

“不过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我去王爷的库房里挑了份礼物还他。”岳凌道,“就是这匹马。”

顾射道:“礼尚往来?不是放长线钓大鱼?”

岳凌痛悔道:“可惜这份礼物送出之后,他就再无音讯了!”

顾射道:“他回本了。”

岳凌一脸郁闷。

顾射道:“如此说来,你对他恨之入骨?”

岳凌目光一凝,忽而将身体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悠悠然地摇头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与他至多就算个无缘无份,你来说得上恨之入骨?”

顾射道:“哦?”

岳凌道:“不过,如果你愿意低声下气地请求我帮忙,我倒不是不能考虑。”

顾射漠然。

岳凌道:“在来之前,我已经查过了。没想到这位黄广德不显山不漏水,竟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欺上瞒下,鱼肉百姓。啧啧,听说他的劣迹当真称得上罄竹难书四个字。”

顾射道:“你想为民请命?”

岳凌嘴角一扬,笑得极为奸猾,“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哪里轮的上我出手为民请命。我说了,若是顾兄愿意低声下气请求我的话,我倒是可以如你的意,小小地陷害他一下。反正,不过举手之劳。”

顾射道:“此事对你来说,的确是得心应手,驾轻就熟。”

岳凌不怒反喜,“我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罢了。”

顾小甲正好端着新茶进来。

岳凌却突然站起来,慢条斯理道:“我现在不渴了,我现在困了。”

顾小甲冷哼道:“大街两边多的是地!”

岳凌看向顾射,“顾兄。”

顾射问顾小甲道:“府里哪里还有地?”

顾小甲嘿嘿笑得不怀好意,“多得是。据我所知,茅房边上最抢手,我可以预留。”

岳凌斜睨了他一眼,道:“少贫嘴。”

顾小甲做了个鬼脸,转身带路。

两人走后,顾射看向陶墨。从岳凌说“小小地陷害他一下”开始,陶墨就一直眉头紧锁,面有忧色,似是有事困扰。顾射道:“让岳凌出手,是最简单的方法。”

陶墨道:“岳凌会怎么做?”

顾射道:“仿造一封暗中勾结的信函。”

陶墨一怔道:“只是如此?”

“如此足矣。”顾射道,“若说当今天下还有谁能令皇上不问青红皂白就下令斩杀的,唯有凌阳王了。”

陶墨道:“不问青红皂白?”

顾射解释道:“皇上对凌阳王忌惮已久,朝中不少肱骨之臣就因为曾与凌阳王有数面之交,就被流芳发配,更何况信函这般的真凭实据。”

陶墨沉默不语。

顾射道:“你不喜欢?”

“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陶墨低声道,“只是,这样真的对吗?”

顾射望着他。

“我,我没有想很多。但我只是突然觉得,他的确犯案累累,却没有与凌阳王勾结这一项。我之所以想将他绳之于法,是想还律法以公正。但是如今,我们却又将以不公正不公平的手段来诬陷他。这样,即使真的惩戒了他……但是,我们不也同样玷污了律法的公正?”陶墨按着额头。他的思绪正在激烈地争斗着。为父报仇的情感与坚持公正的理智如两把刀子,不停在他的脑海中交战,将他整个脑子震得嗡嗡作响。

顾射道:“他罪有应得。”

“他罪有应得,但罪名应当是他应得之罪。”陶墨放下手,茫然道,“今日,我们为着简单二字,作伪陷害他。那明日,是否也有人会因着其他的缘由而作伪陷害别人?那时,我又该如何处置他?又该如何自处?”

顾射道:“他的确勾结凌阳王。”

陶墨道:“但书信是假的。”

顾射定定地看着他。

陶墨先前还因为满脑的挣扎而无所觉。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顾射视线凝固不动,让陶墨慢慢察觉到了什么,脸稍稍红起来。

顾射突然站起身。

陶墨下意识地问道:“你去何处?”

顾射道:“找岳凌。”

“啊。是吗?”陶墨心情低落。

“他不是说,只要我低声下气请求他,他便会帮忙?”顾射道,“至于如何帮忙,那就不由他说了算。”

陶墨眼眶猛然一红,脱口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话一出口,陶墨就后悔了。

明明已经见这个疑问埋在心里这么久了。为何不再多埋一会儿?哪怕是一个月,半个月,哪怕一天都好。

他低着头,不敢看顾射的眼睛。

顾射面不改色道:“就当我也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吧。”

97、姻缘我定(七) ...

陶墨怔怔地看着他,“钓大鱼?你,你是想……”

为了老陶?……应该不可能。

还是为了……郝果子?

他纠结地想着。除了老陶和郝果子,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能够被他放长线钓大鱼的。还是说,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希望他能成为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这又不太像顾射的作风。

顾射突然伸指弹他的额头。

陶墨下意识地捂住被弹的位置。

“鱼如果太笨,弹一弹也许会聪明一点。”顾射道。

陶墨心中虽然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很快道:“我会当个好官的!”

顾射一怔。

“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会成为一个好官的。”他顿了顿,道,“我会证明,你的鱼饵没有白放。”

“是这样么?”顾射表情变得疏淡。

陶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还以为他不相信自己,忙道:“是。我会好好练字,会跟着金师爷努力学习我朝律法,会……你去哪里?”他看着顾射越走越远的身影,忍不住追了出去。

“找岳凌。”

岳凌在房中作画,连顾射和陶墨进门都没有中断。

顾射走到书桌旁。

岳凌笔下是一座雾气皑皑的孤峰。孤峰边,大雁飞来。他的笔法极为飘逸,用来勾勒这种藏于雾中,若隐若现的美景最是传神,连带那大雁都显得格外轻灵。

顾射道:“你若肯专精于画,今日成就不可限量。”

岳凌停手,将笔搁在砚台上,叹道:“若未曾遇到你,或许会有这么一天的。有顾兄珠玉在前,我又怎么敢献丑于后。”

顾射对他的赞美不为所动,道:“你弃画是为我,亦或是为了那个歌画双绝之人?”

岳凌嘴角微动,小胡子抖了抖,慢慢地侧头,“在顾弦之面前,天下间,有谁敢在画上称绝?”

顾射道:“我看过他的画。”

岳凌一愣,忙问道:“如何?”他可以漠不关心自己的画技,但对那人却很难忍不住问。想也知道,若是能得到顾弦之的赞赏,定会叫那人乐不可支。

顾射道:“有一事,我想低声下气相求。”

“……”岳凌摸了摸胡子道,“我以为低声下气应该是态度才是。”

顾射道:“的确是。”

岳凌道:“不过态度也好,语言也罢,能在有生之年听到顾弦之亲口说出求字,我已此生无憾。说吧,何事?”

顾射道:“我想黄广德罪有应得。”

岳凌看了看陶墨,笑得别有深意,“究竟是你想,还是别人想?”

陶墨忙道:“是我。黄广德虽然罪大恶极,但与凌阳王勾结是强加之罪。若他因此而获罪,岂非连我也知法犯法?”

岳凌道:“勾结之事由我一手操办,你不必操心,只需袖手旁观。”

陶墨道:“我是县官,维护法纪是我分内之事。”

“他当真目不识丁?”岳凌看顾射。

顾射道:“心中有正气,何须古人言?”

岳凌道:“迂腐了些。”

顾射道:“自古奸臣总喜欢污蔑忠臣良将。”

岳凌干咳一声道:“如我没有记岔,你此次来,似乎是有求于这个奸臣。”

顾射面不改色道:“迷途知返犹未晚。”

岳凌:“……”

陶墨看看他,又看看他,听得似懂非懂。

“你要我如何帮忙?说吧。”岳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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