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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青山(17)+番外

楼下,方才和他交谈的那名警察冲他敬了个礼,“今天的情况,烦请陆队长跟你们中队通报一声。”

陆青崖点头,目光往外看,在不远处人群的边缘,一眼扫见林媚,她还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楼的高处。

他笑说:“成——那我先走了,后续麻烦你们处理了。我还在跟人约会呢。”

人群渐渐地散了。

陆青崖走到林媚跟前,“怎么没去车上?”路灯照得她眉目清晰,澄黄的光让轮廓都更柔和了些。他总觉得她没变,还和九年前一样的年轻好看。

林媚方才拿手机当望远镜,把镜头拖到最大,勉强看清楚了陆青崖的全部动作。

从他跳下阳台那刻,就替他捏了一把汗,明明清楚那绳索肯定能保证他的安全,而且一眨眼,他就已经成功落到了楼下阳台。那瞬间还是心脏高提,到现在还没落下。

林媚目光往他背上看去,“扯到伤口没有?”

“没事,”他把装索降装备的背包往肩上一挂,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烟放在车里了,“上车吧,本来是带你出来玩的,没想到碰上这种事……”

林媚摇摇头,“人命重要——我记得高空救人一般是消防官兵的工作?”

“情况紧急,我正好在,救人要紧——也是有把握,我们平常练过,不然我不敢贸然上去。”

林媚点头,手心里有汗,黏腻湿滑,她忍不住在袖子上蹭了蹭。

陆青崖看她一眼,笑问:“怕了?”

林媚不说话。

方才那刻,她陡然意识到,“八年”真不是一个轻飘飘的词,它意味着空白,意味着陆青崖有一部分的人生,于她而言已是永远的不可知。

两个人上了车,陆青崖打开车窗,点燃一支烟,慢慢地抽,等前面的路疏通。

他手臂搭在车窗上,目视前方,“……没多大事,十八层楼也就60多米,我们1000米的塔桥都降过,这都是小意思。”

林媚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

前面的车渐渐地动了,陆青崖发动车子。

在过红绿灯的时候,他声音平淡地又说了一句,“……不是没遇到过危险,以后也不能保证。但那时候,人思考不了那么多。”

八年间,他送过很多人,有一些是真的离开,再不回来。

但倘若还有一丝希望,就还想活下去,还想回来。

还有执念未平。

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光影一明一灭,夜色澄澈,这是西南高原上的夜里。

林媚看着陆青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空调的出风口,心里有一个冲动,想把什么都告诉他。

然而转念之间,更多的忧虑、考量又占据了高地,她手指一顿,轻笑了一声,说出来的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你不会的,祸害遗千年。”

陆青崖笑了声。

吃饭的地方人声鼎沸。

林媚如愿以偿地吃上了暌违两年的土豆烧鸡,高兴得不行,多添了半碗米饭。

陆青崖倒是胃口一般,半成饱就放了筷子,看着她吃。

以前也是这样,她吃东西斯文,细嚼慢咽,好东西总要留到最后。

他时常逗她,把她剩着没动的鸽子蛋、剥了半碗的虾仁抢过去吃掉,故意惹她生气,看她气鼓鼓地让他赔,他就很没正形地凑过去说,东西反正是没了,人有一个,要吗?

吃过饭,陆青崖送林媚回酒店。她住的四星级,克瑞斯公司帮她订的,只订到了今晚。

到酒店停车场,陆青崖说:“你可以去我那儿住,我回营房的宿舍睡——我不在,也怕沈锐一人管不过来。”他们中队是队长责任制的。

停车场四下空旷,顶上一盏一盏的灯,光瞧着没什么温度。

林媚“嗯”了声,没下车。

经过这两天,林媚心里已经清楚了,陆青崖的情况绝对不严重,把她留下来,无非是想把过去的结解一解。

她还爱着他。

年少太过热烈,以至失去以后,再也爱不上别人。

她不需要爱情,除非爱情跟陆青崖有关。

过往陈在酒坛里,深埋地底,天长日久。揭了封泥,陈年烈酒的味道,远比当年的新酿更加呛人。

自和陆青崖重逢起,她未尝没动过回头的念头。

可回头的路在哪里?

那是旷日持久的八年,是孩子的尿片和奶嘴,是牙牙学语到蹒跚学路,是产后忧郁症,是父母做出的妥协和牺牲,是她已经走了过来,却不敢回顾的日日夜夜。

不是一句“我们和好吧”,就能轻易抹消掉的。

和恨无关,只是她“不敢”了。

林媚转头去看他,“我出来得太久了。”

言下之意。

有别的车开进来,近光灯晃过,车厢里明了又暗。

陆青崖一顿,“再留两天。”

林媚摇了摇头,笑意很淡,“真要回去了,言谨挺想我的。我答应了暑假带他去香港迪士尼乐园玩,不好食言。”

漫长的沉默。

陆青崖把烟摸下来,点燃了一支,瞧着那灰色的烟雾升上去,缓缓地四散开去。

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陆青崖的,两人都被这声音惊得回过神。

林媚忽地解了安全带,将包一提,“咔哒”打开车门,“你接电话吧,我先上去了。”

身影钻出去,飞快往电梯那儿走去。

电话是沈锐打来的,陆青崖瞧着林媚的背影,按了接听。

沈锐声音急促:“三山区看守所两名在押已决重刑犯,杀害了两名警察,越狱出逃了。支队正在布置抓捕任务,副参谋长问你能不能立刻归队……”

陆青崖毫不犹豫:“能!”

沈锐没多废话,直接挂了电话。

车外,林媚已经到了电梯口。

一秒,两秒,三秒……

电光石火,他却想到了很多。

十几天前,在场馆门口,他很早就看见她,狠眨了几下眼,以为是错觉。直到她突然地转过头来,表情凝在脸上。

她问:“陆青崖?”

声音是颤抖的,他好像也跟着颤了一下。

九年前的那一天,邱博问她是不是喜欢他,他瞧见了她立在门口,瞧见了她出门。

麻将捏在手里,一手的汗,一圈没打完,他没耐心了,推了牌就跟出去。

那天,他抱着她,手是颤抖的,听见她说“我敢”。

陆青崖揿灭了烟,猛地拉开了车门。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林媚一脚踏进去。

身后忽地荡起脚步声。

林媚惊讶回头,却见陆青崖飞奔而来,一霎就到近前。

他伸手,把正要闭上的电梯门往两边一推,两手撑住,迈入半步,低头看着她,“跟我说句实话……”

他马上得走,只有一句话的时间。

“……林言谨,是不是我儿子?”

第16章 青纱帐里(06)

头顶和背后的光都被遮住了, 电梯方寸的空间里,陆青崖影子落下来, 将林媚罩得彻底。

她嘴唇张了又合, 没说出半个字。

可这沉默本身就足够说明任何问题了。

林媚没想到陆青崖真会往这一层上去怀疑。

他多久就有这个疑问了?忍到现在才说?了解了些什么?了解了多少?

他从前就这样,凡事十拿九稳了就突然出手, 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兵败如山倒。

她手指把提包的带子掐得快要变形,仰头看他, 眼前顷刻间就模糊了,“那又怎样?陆青崖, ‘那就一辈子都别见了’, 这句话是你说的……”

他松了手, 一步迈进来。

她脑袋撞上他硬邦邦的胸膛。

电梯门“咣”一声在身后合上,楼层还没按,就这样停在原处。

两条手臂一条绕过肩背, 一条环在腰上,结结实实地把她困住, 他身上的气息也是四面八方的囚笼,无处可逃。

声音贴着耳郭,沉沉如流深了的水声, “……等我,三天……最多五天。”没抱多久,他松了手往裤兜里摩挲,片刻把她的手抓过来, 放进东西,捏着她的手指合拢,目光在她脸上定了许久,最后伸出手指轻轻一碰,就收。

她打了个颤。

反手按了个键,电梯门打开,他退出去,始终看着她,眼神里太多的内容,又恳切而焦急地重复一遍:“等我。”看她最后一眼,转身飞奔离去。

从电梯门阖上,林媚就开始哭。她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能哭得这么不加掩饰,好像蓄了十年的水库一下给人开了闸一样。

生下林言谨那会儿,她都没哭,倒是母亲卢巧春,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哭得比孩子还凶,说囡啊,你这辈子都毁了……

那时天真勇敢得近乎鲁莽,明明自己还是个大孩子,却笃定能带得好另外一个孩子。后来,近半年她都陷于严重的产后抑郁,却也没哭过,找心理医生,给自己塞很多很多的事……

过了很久,林媚才想起来按楼层按钮,一手的眼泪,按着也止不住。拿房卡开门,屋里一盏廊灯亮着,她踩着地毯到了床沿上坐下,窗户半开让外面的车流声漏进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陆青崖塞进她手里的钥匙被捏得陷进皮肉,不觉得疼,只是无所倚仗,还想拼命把什么抓得更紧。

她仿佛再次一步踏在了悬崖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