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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青山(41)+番外

她看见陆青崖眼里怒火燃烧,拳头捏得死紧,恐怕下一秒就要朝她抡过来。

然而没有,他只是骤然转过身去。

“陆青崖,你要是现在走了,就别想再见我!”

身影顿了一下,“那就一辈子都别见了。”

***

单东亭听完沉默许久,苦笑道:“……老陆这人啊,我真不想说他,后来那一切都是他活该。”

那真是血肉模糊的一场对话,以至于那时候冷静下来了依然耿耿于怀。

最亲密的人,往往最能一针见血。

单东亭看向林媚,“林老师,你愿意听,我就替老陆解释两句。”

“……你说。”

“那就一条一条说吧。他为什么说‘也’,是因为之前发生了个事儿,”单东亭哭笑不得,“邱博和婷婷,他俩分分合合好多次,你已经还记得吧?”

“嗯。”

“就在你俩分手不久之前,婷婷跟邱博说她怀孕了……那时候我们都十九岁,不到二十岁,谁听到这个消息不得懵?邱博这人你也了解,肯定是千哄万哄,表面上先答应下来让婷婷生,他养。婷婷高兴了,坦白说其实没怀,都是试探他的。”

林媚:“……”

“邱博哪儿受得了,麻溜地跟婷婷分手了。老陆比赛得了第三名,心里不舒坦,找我们喝酒的时候,邱博就把这事儿跟他说了,让他也提防着点,说最近女孩子之间特流行这个——你说流行这个不是害人吗?再深的感情也禁不住试探啊。”

林媚:“……所以……”

“我真不想替他辩解什么,毕竟归根结底,是他不相信你,虽然多少是受了邱博他们这对的误导。我想说的,是另外的事……”

单东亭看林媚,“……你们分手没到一周,陆青崖的妈妈就去世了。”

林媚愣住。

“其实……他在外面比赛的时候,她妈妈突然病发,送进了急救室,后来就一直昏迷,中途醒过来一次,一直喊老陆的名字,但老陆那时候正在比赛,没接到电话。后来,阿姨就又昏迷过去,直到去世都没再醒过来。等于……老陆没见上他妈妈最后一面。不但如此,冠军奖杯也没捧回去。林老师,你应该知道,老陆对拿冠军多有执念……”

她知道,因为陆青崖说过,只有他妈妈会相信他会得冠军,所以他就一定要得冠军。

“为这事儿,老陆他爸现在还不肯原谅他,说他这人冷血自私……而且……”

林媚脑中骤然一团乱麻,“……还有而且?”

单东亭笑了一声,有些唏嘘,“……那天老陆不是没让你进他家吗?我猜是因为他家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抵押出去了。老陆父亲生意早在半年前就出了问题,一直东奔西跑,希望把窟窿堵上,但还是回天乏术……所有事情赶巧了,都在那一阵发生。所以你们吵架分手的时候,阿姨昏迷不醒,家里生意失败濒临破产……”

单东亭看着林媚,“……林老师,我替老陆求一句情,那时候,他可能真的是顾不上那么多。

茶已经凉了,更加的苦。

“……那天老陆找过你,撞见有男的送你回来,以为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回头拉着我继续喝酒,喝醉了才把我刚刚讲的事倒给我听。他说你说得对,他真的是靠了他爸,才能在外面吆五喝六……他家破产以后,很多朋友都跟他疏远了,可能是怕他借钱吧,”单东亭嘲讽地笑了一声,“……最后就剩下我跟邱博。”

林媚把目光投向远处,黑沉的湖,夜色中寂静无声。

“这些事,老陆不让我跟任何说。我了解他的性格,他既然现在都没告诉你,恐怕以后也不准备开口了。老陆说,他这辈子,只为两件事后悔过,一件是跑去玩什么赛车,没在最后的时间多陪一陪阿姨;第二件事,就是那时候跟你吵架分手。”

从后门出去,沿路墙上攀援藤木,葳蕤蓬勃,一股浅淡的香味。

环湖的一条路,亮着路灯,一盏一盏地向远方延伸,光越来越淡。

湖上栈桥上夜色沉沉,远处有湖畔的灯火投在近岸的水面。

有风,裹着凉意扑过来。

远山近水,一片岑寂。

陆青崖牵着狗,遛了十多公里,回来时正要从后门进去,爱德蒙冲着栈桥上吠了一声。

驻足一看,那儿站着一道影子。

陆青崖松了缰绳,让爱德蒙进屋,自己沿着台阶下去。

那道身影听见脚步声,飞快地抬手。

陆青崖心一提,急忙走过去捉着她手臂把她转过来,“……怎么了?”

朦胧夜色之中,他对上一双清澈的流泪的眼睛。

第35章 故城旧人(03)

陆青崖有点慌, 急忙追问:“怎么了?”

林媚摇头,往旁走了一步, 在栈桥的边沿坐下, “……你也坐。”

真的很静,除了风, 没有一丝声音。

林媚轻声说:“……单东亭, 跟我讲了一些你的事。”

陆青崖沉默数秒,抖了抖口袋去摸烟, “……都说了?”

“都说了。”

他咬着滤镜,滑了一下打火机上的小砂轮, 凑拢过去, 来了风, 一下没点燃,干脆不抽了。

“……你去找我的时候,我爸刚刚接到电话, 房子也得抵押出去,他跟我吵了一架, 所以我见到你的时候,情绪很暴躁,完全没靠理智行事。”

他看着浅淡月色落在水里的倒影, “……道歉的话,说再多也没用。我没告诉你,是因为这些其实都是借口,我不相信你, 我就是错了。”

他从小是被宠大的,要什么有什么,于他而言,世界对他开了无数道门,每一道门后都是坦途。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所有的门全都变成了墙。

世界猝不及防地袒露了它真实的面貌——残酷的,公正的。

大多数人,都在平顺地迎接成长,但他的成长是断崖式的跌落。

前一刻他还是住在金丝绒铺就的豪华宫殿里的少爷

后一刻就家破人亡,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命运仓促生变,像一股携带泥沙的洪流,他被裹着站立不稳,无法看清岸在哪里,又是否仅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靠岸。

“和你吵架以后,我冷静下来,准备去找你跟你道歉的时候,我妈去世了……”陆青崖声音平静,“……不久,我爸的生意也正式破产。那时候我犹豫了,一无所有,自己什么也给不了你,去找你又能怎么办?你想要的未来,我一丝一毫也给不了你。”

“陆……”

“林媚,你听我说。”他手指撅着那一截香烟,很快有烟丝散出来,风里一股呛鼻的气息,“……以前,你很多次旁敲侧击跟我讨论未来的计划,我不是没听懂,我是假装听不懂……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儿,赛车肯定干不了一辈子,而我也不大可能再回到课堂去读书……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又怕你失望,所以一直在逃避思考……”

母亲去世以后,他才正儿八经地去考虑这个问题。

诚然他还喜欢林媚,可这喜欢无所附丽,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已经一团糟了,那时候再去找她,不过是把她也一起拉进一个毫无光明可言的歧途。

思前想后,无路可走,最后无意间看到了一则征兵广告。

那时候焦头烂额的陆良畴和他一见面就吵架,吵得凶了就直接动手。

最后一次,陆良畴打他,他一点也没还手。

夜半收拾好了行李,连夜就走了。

部队的锤炼,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他不再是当初拿着父母的钱胡天乱地的“陆少”,他身上担着重托,他开始明白“责任”这两个字的分量和意义。

也终于彻底知道,当时他对林媚说的那番话,错得有多彻底。

人生的选择不是考试答题,不会有任何事后更改的余地。

那天看到陌生男人送林媚回家,他跟单东亭喝得酩酊大醉。

醒来以后感觉到一种切肤的痛,比子弹扎进血肉尤甚。

他想,当时那几句不负责任的话,可能断送的是他这一辈子最好的缘分。

他依然深爱的姑娘,如今却属于另外的人。

这就是最大的惩罚。

“……商洽会上重新见到你,我之所以说那些难听的话,是因为我很嫉妒,我没法去想象你是不是已经结婚了,是不是过得很幸福……”

不甘、后悔。

可能是世界上最难以忍受的两种滋味,比单纯的痛苦更甚。

直到他听说林媚的孩子七岁,那些竖立而起,将他囚禁其中的墙壁,似乎突然之间又给他开了一扇门。

林媚眼眶泛红,很复杂的情绪梗在心里。

她感觉自己搭在栈桥边缘的手被他握住,捏得很紧。

“……到现在我还觉得在做梦,不相信你能这样轻易原谅我。我干的那些事,做多少事都不能弥补。”掌心相贴,有汗,但不知道是谁的,他不习惯这样对人掏心掏肺,总觉得像是赤身裸体闯入敌营,四面八方都是致命的武器,但他知道,无论如何还是得告诉他,“……我怕你一觉醒来,就后悔这个决定。”

他深深呼吸,像是叹息一样,“……戒指买很久了,好几回想跟你求婚,开不了口。”

林媚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