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柚(6)

本以为中午和杨丹韵的争吵算过去了，然而下午的专业课上，向子柚还是和她闹了不愉快。

向子柚被老师点名读一段课文，她捧着书站起来，迅速扫了一遍文章，看到好些单词里面都出现r，忍不住有点儿发怵。

没法逃避，她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放在课文上，放声读起来。

读到单词erfahren（动词：得到）时，她停顿了一秒，硬着头皮直接把r发生h的音，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听。碰到Vertreter（名词：代表）时，她连词尾的ter还没读出来，忽然听到前面响起一声嗤笑，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同学显然都听到了，用戏谑的眼神来回打量她和杨丹韵。

向子柚从书本里抬起头，只见老师坐在讲台上低着头，对下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迅速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前方的杨丹韵，对周围各种含义不明的眼视若无睹，音量不减地继续读下去。读到kontrollieren（动词：检查，控制）时，又是一声来自同一个人的嗤笑，声音比刚才那一声还要大上几分。

位置比较靠前的几个同学全往后张望，目光有麻木的、有含笑的，也有和那声嗤笑含义相同的。

向子柚蹙眉陡然回看过去，他们立刻当没听到似地回过头，如蚊子般不停歇的窃窃私语源源不断传进她的耳朵，让她再好的定力也难免有点儿难堪。

好不容易读完课文，她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她可以做到无视同学的嘲笑，却没法儿忽视小舌音，这毕竟是她一个心病。一想到这个发音问题，她心情更加郁闷。

晚上她先把堆了两天的脏衣服洗了，然后来到图书馆自习。她翻开课本，找到前一节课后面的单词表开始记单词。记着记着，不自觉地又开始纠结小舌音。

她无聊地在草稿纸上写下Korb（名次：篮子），然后把der， die， das（德语名词的阳性、阴性和中性）写在旁边，写了一遍又一遍，脑袋里反复模拟r的发音，嘴巴同时做出对应的口型。

她眼睛盯着纸笔，专注地几乎忘神，所以当一张撕口齐整的长方形纸条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她的笔盒下面时，她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慢吞吞地拿起纸条，目光涣散地抬头看向右前方正弯腰坐下去的男孩。

那人坐下以后，也朝自己看过来，没多少表情，但向子柚在眼神聚焦后，看得出他眉目放松，只见他双眉向上挑一下，略微睁大眼睛，指了指她手中的字条，示意她看。

向子柚十分意外，低头看去，不禁一怔。

纸条上用工整的字体写着：Korb，篮子、男子傻傻分不清楚，先把它当男子（阳性）好了。

看完这句话，她第一个反应不是他懂德语，也不是他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而是他的热心来得实在莫名其妙。但她鲜少有和异性接触的经历，宋烨离开后，一年中她最多在春节时和姨妈家的表哥说上两句话，更多时候也只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她差不多失去和同龄男生打交道的欲望。忽然之间被一个男生注意到，她诧异之余，自然懒得费心去想为什么。

她朝他投过去没什么表情的一瞥，然后低下头，在Korb旁边写上工整的der。

第五章

经过这段小插曲，向子柚的心反而平静下来。自习了大半个小时，她抬起头，想放松一下眼睛，目光却和右前方的那道视线撞在一起。

窗外夜色浓重，夜风通过窗户飘进来，带来阵阵凉意。他穿着白色外套，头发微微颤动着，头顶的灯光倾泻流淌下来，他的额头反衬着亮光，衬得一对黑眸看不真切，却奇异地让人挪不开眼，突然他的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微笑缓缓浮上好看的面孔……

向子柚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心里重重一跳，立即收回视线，再不敢抬头。

她努力稳定心神静下心来自习，等她再抬眼，自习室的人只剩零星几个，显得格外空旷，那个男生也不见了踪影。她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九点半了，于是收拾东西回宿舍。

宿舍里除了杨丹韵还没回来，其他两个人都在。李恬恬一边洗脚一边看电视剧，见她回来，微微笑了笑。苏云正趴在床上和别人打电话，咯咯笑着，听起来心情也很不错。

向子柚放下书包，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爬上床，直到躺到床上，身体才松懈下来。她盯着头顶的白色蚊帐发呆，努力清空脑袋里的杂乱思绪，一双看不清情绪的眼睛蓦地闯入眼前，她闭上眼，又甩了甩头，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才消失。

她转个身，面对着米黄色的墙纸，凝视上面的花纹继续发呆。

手机响了，是她爸爸打来的，她摁下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