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夜阑(4)
人看着也笨。
岑小舟于是就跟着他。他受伤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他上药。他被丽昭仪罚跪时,垫着脚摇摇晃晃地给他挡太阳。
但将恕还是常常在心里骂道,真笨啊。
将恕早知道,丽昭仪母子待他如待狗。而这满宫的奴仆皆是巧伪逐利,欺软怕硬以此媚主,他从小到大尝遍了各式各样的恶。
只有岑小舟……那么笨,学不会旁人的钻营手段,也不知找法子另寻新主,只傻愣愣的跟着他吃苦。
也不会看人脸色,偌大一个皇城,只有他一个傻乎乎地,掏心掏肺待将恕好。
将恕想起有一回,丽昭仪的儿子把他和岑小舟锁在了偏僻冷宫的旧房里。
缘由是因为他当时身上有伤,太医说必须每日敷药、小心静养。于是那位“好皇兄”便起了兴致决定关他一夜,想瞧瞧究竟会不会死人?
那日是立冬,没有下雪,但也冷得可怕。他半死不活地躺在旧屋的墙角,身上的伤渗出血来。岑小舟拍着门喊救命,哭得一声比一声凄厉。
“救救殿下吧!求求你们救救殿下!”他哭泣着声嘶力竭。
“求求你们了,放他出去吧!!”
那小太监扒着门,悲恸而绝望,情绪逼得全身都颤抖着。
“他发烧了!他会死的!!”
但是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回应。
不是听不到,而是因为在这冰冷的深宫,谁也不想多管闲事,谁也不希望他活。
岑小舟一直哭到嗓子哑了,发不出半点声音。拍打木门的手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血迹在那木门上留下刺目的红印。
将恕又急又怒地喊了他好几遍,岑小舟终于颓然地放弃了。跌坐在他身边,小脸雪白得像纸片一样,却还磕磕巴巴地吐着气音,说他一定、一定会让殿下好好的。
将恕的心里苦得发酸,板出一张冷冰冰的脸跟他说:“别白费力气了,你自己好生呆着。睡一觉,等明天他们放你出去。以后......以后换个不糟心的差事,寻个能护得住你的主子。不用管我,反正我也......早就不想活了。”
岑小舟猛地抬起头,瞪着他,那眼睛红得像兔子。他手上都是血,胸膛剧烈地起伏了数下,突然低下头拿脑袋狠狠地撞了他一下。那是岑小舟平生第一次发了怒。
又凶,又可怜。
伤痕累累的手抓着他衣角,攥得紧紧的,怎么也不肯松开。
跪在他身边一直摇头,一直摇头,嘴里念着不要。
将恕眼里含着泪,扭过头去不看他,许久才哽咽地骂道:“真是笨死了。”
岑小舟想了一切办法尽量给他清理发炎的伤口,脸色熬得惨白,小脸绷得倔强。
但到了夜间,情况越发糟糕了。更深露重的寒风中,将恕烧得神志不清。岑小舟快哭瞎了眼,一边哑着声唤他不能睡,一边笨拙地抱住他,想要把自己身上那点微薄的暖意也传递出去。
第二天早上,值守的嬷嬷打开房门,见到两人呼吸微弱,小猫似地蜷在一起,也不知怎么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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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或许是前半生的苦头吃得够多了,老天爷从指头里漏出来了些许好运气。威武将军府里那位号称鬼手的老神医来得及时,说杀手的利刃差了半寸,未伤及要害。
金贵的药材吊住了性命,岑小舟整整昏了半个月,终于在一个午后醒来。
将恕一直在毓庆宫中枯守,但见他第一面,嘴唇却颤抖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厉声斥他自作主张。
岑小舟哑然,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辩解说:“那,那奴婢,也不能眼见着他伤您呀。”
将恕默了半晌,低低说:“以后再也不许了。”
岑小舟被他说得有些难受,悄悄委屈了,嗯了一声垂下了头。将恕看着那圆乎乎的脑袋,一时梗住,片刻后才低声说:“我只是急了......本不该说你的。”
小太监胆子小,仍旧埋着头。
将恕看着他,眼眸中的情绪又无奈又心疼,低低哄道:“这次错过了,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出宫玩。”
岑小舟的果然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可是......”他想起什么,兴奋之余又有些犹豫。
将恕知道他是害怕刺杀之事。
将恕顿了顿,揉了下他脑袋,轻声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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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筋动骨,岑小舟在床上躺了许久,日日闲得发慌。将恕便寻了从前元后身边做文书的老宫人,教岑小舟在房里读书认字。
岑小舟学得欢喜,将恕却日渐忙碌,书房的桌上摆了数不胜数的书信与抄录,出入频繁且行色匆匆。但他每日晚间都会回来看岑小舟,两人坐在床边说说话,将恕有时候会说些岑小舟听不太明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