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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伴(6)

“还行。”我说,其实我每次放学总要绕着操场找一圈阳光男孩。

“你是不是考那个住宿的高中啊?”他问。

“恩,咱这就那个学校好。”我有点心不在焉的回答。

“我想上技校,那混蛋不给我出钱,真他妈的!”他说,眼看向我。

我没搭理他。

他一步跨到我前面,看我,“喂,你怎么了?”

我停下脚步,“没事啊!”

他一扭身就要走。

我翻了个白眼,连看都懒的看他。

他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瞪着我。

“你要考上那个学校了,是不是就不常回家了?”

“住校就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学习。”我说。

他的脸变的很奇怪,“你一个人行吗?”

“上大学都得住宿的。”

“那也是考上以后的事。”他低着头说,“其实上技校也挺好的,起码是门手艺。”

“怎么想这个?”我问。

他看我一眼,没说话。

我有点明白,可我没有点破。他应该是想早点离开那个家吧!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到了岔路口,我停下,拍了下他的肩:“我走了。”

“哦。”他懒懒的应着。

我转身走了几步,回过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我又走了过去,“怎么了?”

“回去没意思。”他说。

“不看电视吗?”

“早坏了。”他说,“上次混蛋喝醉了给摔的。”

“那你就上什么电器维修的技校得了,正好还可以修你家电视。”我笑着说。

他想瞪我,可忍了住。

“那个新兴技校挨那个住宿学校挺近的。”他忽然说。

我楞了下,“你不会上那吧!”

“想。”他说。

“离家你可远了,听说不是住宿的。”

“是吗?”他耙了下自己的板寸。

“都到郊区了。”我又补充了句。

他好象更苦恼了。

“那上哪?”话一出口,他就睁大了眼,恨不得把话又吞回去的凶恶样。

“你不是说你爸不让你上吗?”

“想办法白!”

我笑了下,“再说吧!”他一定是没人可以商量才才说了刚才的话,我回去的路上想,平时也没见他有什么哥们,我也不过是小时候打过架的邻居兼同学。他人其实挺可怜的,那时候的我已经开始学会怜悯了。

可我没想到三个月后,他真的考到了新兴。初三最后的那个学期,我的学习有了点进步,顺利的考到寄宿重点高中。以前崇拜的阳光男孩却考到了令一个地方,我有点失落,好几天都无法开心。妈妈以为我是为住宿的事担心。

那个假期因为没有作业,我过的很逍遥。有时候我会跑到陈雷家不远的地方,往他的卧室扔块砖头,他很快就会穿着那个跨栏背心出来,看到我裂开嘴就笑。

我有几个朋友,可他们都和我一样是乖乖牌,和他们在一起永远不知道还有另一种生活。陈雷带我去过一个很隐秘的游戏厅,他告诉我那里的人很杂,在满是烟雾的房里,我看着陈雷走到机位前和人打招呼,我奇怪陈雷原来认识很多人。

“你朋友?”一个染着头发的高个子男生学着港台片的味说。

“同学。”陈雷走到我面前,“带他来玩。”

“不会吧!你也会有这样的同学!”那个小青年说着尖笑了几声,周围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头皮有点发麻,想走,可陈雷忽然拉住了我的手。他看了眼我,扭头对那小青年说:“刘哥,没事我走了。”

“不会吧!开个玩笑。”小青年边说边从兜里掏着,然后把一叠揉搓的很烂的钞票塞陈雷手里:“哥给的,买点好吃的给你同学。”

“谢谢刘哥。”陈雷说完拉着我就走了出去。

我到外面一下就甩开陈雷的手,感觉上当一样的难受。

“他们说话都那样,可人还行。”他说。

“你越来越象流氓了。”我忽然想起妈妈的话,附近的人都预言陈雷的未来是和他爸一样的。

他的脸忽然变的很难看。

“流氓怎么了,起码有事能帮一把!”

我看着他的脸色,转身就走。他拉我,我一下就给他甩开。

“喂,你站住!”他说。

我转过身看他,“你怎么那么堕落,和那些人在一起有好吗?”

他斜了我一眼。

那是第一次,我因为他而生气,表现的那么明白,虽然从那以后我们还吵过很多架,可每次都是他先道歉。只有这次,他冷冷的看我,一动不动的看我走远!

**

然后我上了住宿制的高中,他却没上成技校。他的办法对他老爸没用。我知道后并没有去安慰他,反而故意躲避着他,其实根本不用去故意躲避,我们之间的交集本来就少的可怜。只是回家的时候还是听到妈妈说,他和一些混混们混在了一起,我想起了游戏厅里的那些人,我默默吃着饭,不知为什么的难过。

旧房拆迁的消息很快在我们那个地方传开了。这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可当时的我却出奇的平静,妈妈和爸爸忙着找新的地方,据说得等上一年都才能再搬回来。十五年了呢!那是个什么概念,我还太年轻,似乎不懂得那段时光对我的意义。

只是,我不再每周都坐车回家了。待在有点空的宿舍看着课本,同学们都惊奇的看我,觉的我忽然变的努力起来。我只是笑笑,继续看我的书。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只有我一个人在宿舍,其他人都回家了。我翻着书,却一页也看不进去。可奇怪的是,至今我都记得那天我手里翻的是一本物理书,甚至就连它的封皮都记得清楚无比。

“林林!有电话。”管理员从楼道里喊着。

我把书放了下,去接那个电话。回来的时候,我收拾了几件东西,总是无法集中精力。坐车的时候还忘了给钱。就象在做一个梦,凭着习惯我下了车,然后被什么人拉着,然后是很多人围着我,妈妈在另一边,我根本走不了,没有一点力气,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好象有谁抱住我。

有谁说了句:可怜。

我的眼前有点发黑。无法呼吸了。

如果有人对你说他很痛苦,那么他并非真的很痛苦,真正的痛苦说不出,也哭不出。只要一次,就可以成为噩梦。连生存的意志都可以带去。

三天后,当我意识到爸爸再也回不来时,才哭了出来。妈妈就在我身边,紧紧的抱住我。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爸爸只是倒霉的遇上了喝醉的醉鬼。然后故意的找茬,发酒疯,还有致命的一击。警察把醉鬼带走了,却无法还给我一个父亲。他在我坐在公车里的时候去了,那天的一切,模糊而清晰。成为了我最难摆脱的一个梦。当风把门吹开时,我总觉的爸爸又回来了,明明是不可能的,可我总觉的只是一下,他就会把他那辆自行车放好,推开门,亮出一张笑脸,找寻着我身影,小时候他喜欢抱着我看球赛,可我长得太瘦小,他还没来得及带我去踢球。

我闭了闭眼,翻身,却无法睡去。妈妈也翻了个身。

“妈妈,睡了吗?”我试探的问着。

“恩。”妈妈的声音沙哑。

“我一定会考上好大学的。”我说。

妈妈从后面抱着我。

我强忍着泪。

**

接连的几天,关系不错的邻居们都来串门,说着安慰的话,我厌恶了不关痛痒的安慰,就躲到卧室看课本,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些人的声音太大。

“我看他也得跟他爸一样了。”

“这一阵根本没看过他,早晚也就和他爸一样……”

我好象知道他们在说谁,可忽然之间觉的那些东西离的自己好远,不知过了多久,妈妈走进来时,我还在翻着课本。

“吃饭了。”她说。

我忙把书包一放。

妈妈给我夹着菜。我抬头看了眼妈妈。

“我想出去找同学玩。”

妈妈看我一眼,“别太晚,小心安全。”

自从爸爸出事以后,妈妈对我有点神经质的保护。

我匆匆吃了饭,收拾了碗筷。然后我沿着以前上学的路走着,墙上白色的油漆写着大大的拆字。树叶被风卷着堆在了一起,踩上去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什么是我们可以掌握的?可以留下的?

抬起头,因为有一个影子挡在了前面。

熟悉的路,熟悉的人,只是这次我没有停下。

“你还好吗?”他说。

我已经从他面前走过,我没有说话,没有停下,即使一年后的某一个深夜,我莫名其妙的作到了这个相似的梦,即便是在梦中,我也没有停下我离去的脚步。

他站了起来,快速的追赶着我。

我忽略他的一切。就在他抓住我胳臂的刹那,我想是要逃避什么似的摔开他的手臂。

“林林!”他把我按在墙上,看着我的眼。可他因我的眼神而瑟缩了下。

他松开了钳制我的手,然后猛的抱住了我,象要把我的骨头都挤碎一样。我听见自己极力压抑的呜咽。眼泪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滚。我没有去擦。

**

多年后,当我们再次相逢时,起初的我们都刻意逃避那一夜所发生的一切。那太多忙乱慌张,年轻的我们根本无法承受当时它所带给我们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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