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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男与彼男的似水年华(25)

李铭冠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一扇门背后,走了回来,脸上的表情很平静。金小虎一边向嘴里塞着一块火腿片,一边随口问:“那谁啊?”李铭冠拉开椅子坐下来,说:“是我母亲。”他把桌上摊的报纸拿起来,又解释说:“她身体不好,一直在这里养病。”

金小虎了然的哦了一声。他倒没有兴趣去知道别人的私事,即使是认李铭冠做了大哥,对于他家的那些复杂的恩怨,他也没有兴趣去了解。再加上李铭冠又淡淡的说:“嗯,她因为身体不好,怕见到生人,所以一般都不露面,算是隐居在白逦园中静养。”金小虎就一句话也懒得多问了。

(二十)

金小虎一边吃东西,一边说:“大哥,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问你……”。

李铭冠从报纸上抬起头,说:“什么事情?”

金小虎说:“大哥,你在A国那边……是在帮五爷做生意吧?”

李铭冠定晴看了看他,镜片后的眼睛中闪烁过一道光。但他很快又轻松的笑了笑,说:“你消息倒挺灵通的……”。

金小虎说:“大哥你不用担心,昨天晚上在红枫叶生日会时,就我自己遇见的……”。

李铭冠嗯了一声,表示明白了。然后他忽然又说:“不是帮……”。

金小虎没明白,看着李铭冠。

李铭冠解释说:“我不是帮别人做生意,全部都是我自己的生意……不过呢,我在那边主要的任务还是快些完成学业,生意呢,也只是简单的学以致用……”,他一边哗啦哗啦的翻阅着报纸,一边继续说着话,语气很淡,好象只是在随口谈谈,“……好在有五叔公他老人家在边上指点我……他虽然算是退隐江湖,但对我却是相当照拂的……我差不多从去A国念书起,就在他身边……”,最后他似乎找不到可以阅读的内容了,就把报纸合起来,放桌子上一扔,举起胳膊长长的伸了个懒腰,随后坐直身子,轻轻的感叹了一句:“我和五叔公……真正是血浓于水的至亲骨肉……”。

金小虎嘴里慢慢的嚼着东西,眼睛看着李铭冠那一瞬间的情感流露。他不由的开始想象五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提到了五爷,他又想到帮会中的七爷,还有在老一辈口中李家这两兄弟年轻时的龙争虎斗。金小虎对五爷是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对七爷却是有些感知。他曾经远远的见过七爷一次,在众位老大的簇拥下,一个头发斑白,清癯削瘦,面容严峻的老人。现在想来,当时对七爷的短暂一瞥,再看看眼前太子李铭冠,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明显的感觉是显而易见的一家人,一个人身上就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这也许就是气质的相象吧。不过李铭冠要随和的多,戴着一副眼镜,斯文的多。但李铭冠自己却好象没有这种意识,他对于七爷的感情并不深厚,彬彬有礼多过祖孙之情。金小虎想那么跟李铭冠感情深厚的五爷是什么样子?莫非是另外一种禀性?

不过,金小虎并没有好奇多久。因为李铭冠很快就谈论起五爷,李铭冠说五叔公他老人家是个性格开朗、相当随和的人,做起事情来敢作敢当、赏罚分明,性子有时候烈的象一团火,但又是粗中有细。李铭冠这样说,金小虎也不自禁的佩服起五爷来,也许是直觉得感到自己的性格与五爷的倒有些像,只是许多方面不可能象他一样完美。李铭冠又提到他的父亲。当他父亲还是个小孩时,五叔公当时还在国内,也还是个年青人,到哪玩,都带着他的父亲,叔侄俩常常会被误认为父子俩。后来他父亲长大后,闹出些事情,特别是与他母亲的纠缠,全家族都认为是家门不幸,是丑闻,只有五叔公一个人支持他父亲,还曾经计划帮助他们私奔。后来李铭冠出生,五叔公是开心的很,把他当亲孙子一样的疼。五叔公远走他乡后,每年李铭冠生日时,都会特地寄礼物给他,偶尔甚至还派专人来看他。在李铭冠童年记忆中,总是非常盼望着生日那一天的到来,因为当早晨一睁眼,就迫不及待的跑到门厅,看到远渡重洋而来的礼物如约而至,静静的躺在门厅地板上的感觉,是相当快乐温暖的,至少使当时李铭冠小小的童心中,还体味着一份亲情的温暖。

李铭冠自然而然的谈到他的童年,其实并不快乐无忧。因为他的母亲不是李家明媒正娶的太太,所以一出生,就被李家的守旧派看成是不入正堂的旁枝散叶。但总归他是李家的嫡亲血脉,又有着长子长孙的名份,任谁也忽视不得他。李铭冠的童年在物质上并未受苦,永远是李家的大少爷,永远被仆佣簇拥着,在最简陋的地方也有忠仆陪伴。但是在他幼年的心灵上,却是孤独寂莫的。大人们对待他的态度,表面上的客气和彬彬有礼,背后却是冷漠和猜疑,甚至是对小孩生母的恶意中伤。从出生起,他就很少能见到生父,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也只是一个奇怪的陌生人,偶尔来看他一次,也会搞得周围所有人紧张万分,甚至在半夜三更把他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中叫醒,去到客厅里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而他的母亲,因为心力交瘁,即使对他有无限的母爱,也根本无力照顾他,无法给予他任何家庭的温暖。李铭冠童年生活不是很安定,经常随着需要疗养的母亲或者各式各样的保护人,搬到这里住一段,搬到那里住一段。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被母亲的一个朋友送入一家孤儿院住过半年。虽然时间并不是很长,但是李铭冠还是记住了那一段时光。那时他已经是一个少年,带着清雅的气质和少年老成的作风。李家里的利益冲突正在发生微妙的改变,家族里越来越多的人,出于这样或那样的目的和动机,渐渐注意到了这个谦和有礼、生机勃勃的少年。那一段时光是个转折点,他感觉到了周围人际氛围的变化,由冷变暖。很快他就被李家的人接出孤儿院,迎入李家。一切逐渐明朗顺利起来,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人生感慨。如今李铭冠是李家的明星,老辈的个个赏识他,小辈的个个忙着巴结他。这一番际遇,固然是与家族里的风云变幻有关,但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李铭冠的个人魅力,按李铭冠的话说,就是李家的孙辈中,除了他,也再无一人能挑得起这么重的担子。

李铭冠对于在孤儿院中生活的一段时光,还有一些印象很深的东西。他记得有一段时间,中午时分,其他的小孩都在午睡,只有他一个人睡不着,因为想到许多事情。当时整个楼里都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休息。他就悄悄爬起来,溜到阅读室,抽出一本书,在窗前的一个座位坐下,摊开书在面前,支起脑袋,眼睛却看向窗外。因为孤儿院是建在郊外,所以窗外是起伏的小山丘和一片绿色汪洋的原野。当时正是盛夏,又是正午,艳阳高照,酷热难耐。即使是坐在空调房间里,透过玻璃窗,李铭冠也可以感觉到绿野上那种滚滚的热浪。可是偏偏来了一群小孩,天不怕地不怕,出现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土丘上,吵吵闹闹的玩耍。当时的李铭冠最多比他们大个三四岁,但是在当时他的眼里,那群在烈日下奔跑的满头大汗的小孩就是一群小屁孩。李铭冠注意到里面有一个小孩,特别显眼。他的个头在那群小孩里不算最高,但总是一副很臭屁很拽的样子。头发短短的,皮肤晒得黑黑的,穿着松松垮垮的背心短裤,脏兮兮的光脚板上靸拉着一双细带拖鞋。他面对着周围一群比他大比他小的男孩子,颐指气使,占山为王,老大派头十足。这群大大小小的男孩,大部分也真是乖乖的听着他的指挥,呼啸着跑到东边跑到西边玩着自以为是的打仗游戏。有个不服气的大小孩,带了几个人悄悄的绕到他后面,准备偷袭他。李铭冠在楼上坐着,看到了,就有些担心,差不多想打开窗户高声冲他喊一声,让他当心。不过李铭冠也是多虑,那个酷酷的小孩很快就发现了偷袭者,冲上去一把把比自己高一头的大小孩掐倒在地,骑在他身上一顿狠揍,接着命令他给自己当坐骑。此后他就叉着腰,挺着胸脯,翘着二郎腿,稳稳的坐在满脸大汗的“坐骑”上,大声吆喝着,指挥手下的一群小屁孩们冲锋陷阵。

李铭冠一直坐在原处,观察着他们的动静,准确的说是注视着那个小霸王的动静。他忍不住嘴角浮出笑容。他有些羡慕这些小孩,他想他们肯定都是无忧无虑的,他们有爱护着他们的正常家庭,有朋友,有亲人,有兄弟姐妹。他们定是在享受着暑假,在赤日炎炎的正午,在绿野中无拘无束的奔跑打闹,即使是打架,也是酣畅淋漓,痛快舒心。李铭冠当时也只是一个小小少年,心思却是沉稳精致的,一如他那温和谦恭的外表。只是了解他的人却也知道他那意气风发,飞扬跋扈的另一面禀性。只是那个中午,看到在热浪滚滚的油绿原野上一群飞奔着的男孩子们,小小少年的心里有一种青春的悸动,隐隐的渴望狂野的蠢蠢欲动,如同野性勃发,又似热血沸腾。习惯于清冷寂静的他在那一瞬间渴望着象他们一样,加入他们,分享他们粗野火爆、无遮无拦的情谊。他一直紧盯着那个拽到不行的小孩,希望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视线,哪怕抬头向上看看,就可以用他那乌黑的眼睛发现不远处这幢建筑物二楼的某个窗口处,有一个穿着整齐的白衬衫的文致少年,在远远的注视着他。李铭冠想如果真到这个时候,他一定会向他笑一笑,打开窗户,向他大声的打着招呼,问他的名字,认识他,和他成为朋友。不过让他失望的是,从始至终,那个黑黑的小霸王,从来没有注意到这边,最多也就是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来一眼。过了好久,小霸王一声令下,鸣金收兵,一群大大小小的手下,呼啸着跑掉了。他自己一个人倒是踢踢嗒嗒的在后面慢悠悠的走着,身影隐在一个土丘之后,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