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曾为系归舟(33)

“是你啊。”他坦荡地告诉我:“从高二那年开始,一直就是你,林湛。”

“多谢你。”我又笑起来:“多谢你抬爱。”

“没有对你造成困扰就好。”邢云弼也笑起来:“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呢?林湛。”

“很抱歉,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我摸摸身边睡着的瑞瑞头发。

“这个手机你以后也不会用了,对吗?”

“是的。”

我早就连杨松给我衣服也全部换掉,留着这手机,也只是为了告别而已,邢云弼的主要势力不在国内,他给的东西没有纪予舟的东西那么危险。

“你知道我会找到你的,林湛。”

“我知道。”我笑着回答:“如果一定要被找到的话,我希望你在纪予舟之前找到我。”

“我尽力。”他也笑起来。

其实离别有很多种,笑着告别,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大概跟各人的重量有关系,在心里分量太重的人,没法轻易拿起,自然也没法笑着放下。

“对了,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他的声音仍然温柔,却远比以前真诚:“如果当初我先说,结果会不一样吗?”

我懂他意思,我们结识,远比我见到纪予舟要早。

“我想,也许会不一样吧。”

至少你会让十五岁的林湛知道,他被非常优秀的人喜欢着,也许这证明他也一样优秀,也许你会教会他怎样控制年少时的喜欢,而不是被强大的吸引力拖离自己的轨道,成为一颗黯淡无光的小卫星。

“我知道了。”他轻声说:“杨松会一直在国内,你知道怎么找到他的。照顾好自己,林湛。”

“我会的。”我坦然笑起来:“那再见了,邢云弼。”

“再见。”

我挂断电话,把手机拆开,手机卡碾碎,从马桶里冲走。

酒店的洗手间很明亮,是台上盆,我双手撑着台面,安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二十六岁的林湛,神色疲惫,脸色苍白,仍然是十五岁的眼睛,却不是十五岁的眼神了。

邢云弼说我十五岁的时候眼神傲慢,仿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努力回想,却总也不记得那个眼神是什么样了。

没关系,总会找回来的。

我和那个卖假证的师兄,美院出来的师兄,两个人想了很久,总算给我起了个还不错的新名字,我再多花点时间,也许能给自己和瑞瑞一个还不错的新生活。

-

选这个城市,是因为这是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沐老头的师父,画过无数次的城市。

当年战乱中,举国内迁,所有高校也跟着一起迁到西南,最终建立西南联大,那时候这座城市真是星光璀璨,树上落片叶子下来,都能砸到两三个后来被写在中国艺术史上的人物。

沐老头说师公当年给他们讲故事,讲他年轻时跟朋友去当了袍子喝酒,回来时三五个人挽着肩,从小巷里一路高歌回来,倒有点魏晋的风采。

只是这城市的雨也太多了。

天天下雨,出不了门,租了个小院子住着,买了饭回来吃,瑞瑞终于不用坐餐椅,很开心,被米线烫了舌头也不哭。

没带多少颜料出来,也不敢去买画具,好在院子里的芭蕉好看,开了窗对着画,画得差也没什么。

只是湿度还是太大了。

每天早上巷子里会有卖花的姑娘经过,脆生生嗓子,每天都把瑞瑞先叫醒,瑞瑞很喜欢这城市,经常穿着我的拖鞋啪嗒啪嗒跑到院子门口,卖花的姑娘喜欢他,每天送他一朵花,他当宝贝一样拿回来给我画。

他现在每天都很努力地把饭吃干净,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听话,他说因为爸爸没有钱了,不能浪费。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要是三个月后纪予舟还没找到这里,就把这院子买下来吧。

其实走之前,我最大的顾虑,是瑞瑞跟着我教育会成问题,小孩子忘性太大,他好不容易养成英语的思维习惯,只要过一两年,一定忘个干净。

现在想想,其实我是陷在那个环境里,连自己的标准被改变了都没察觉。

我和瑞瑞,本来就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要拿那个世界的标准来要求他呢。

毕竟,我还从来没有见瑞瑞像现在这样笑得这么开心。

希望有一天,我也会笑得这么开心。

第三十七章 邻居

雨季还没过,难得有个大晴天,我刚带着瑞瑞吃了早饭,正在看院子里新种下的花,住隔壁院子的廖子墨来了。

“喏,给你买的东西。”他把一个捆得扎扎实实的纸箱往我面前一放:“跑了两个地方才买全的。”

“不是让你在学校附近买吗?”

“去了,有几款老板说没有,让我跑老城街去。”廖子墨起了个风雅名字,对这些却一窍不通,只对瑞瑞有兴趣,伸手去揉他头发:“儿子,想我没?”

瑞瑞自从知道这个漂亮叔叔不是医生,是法医之后,就对他有点怕怕的,也不敢说不想,怯怯地“嗯”了一声。

廖子墨很满足,直接把瑞瑞拎了起来,扛在肩膀上:“走,带你吃东西去。”

“他刚吃了饭,你别带他乱跑。”

“行。”

廖子墨其实长得很高,比我还高半个头,身形修长,骨肉停匀,但是大概是因为常年搬重物,十分有力气。我第一次遇到他时,他就站在我们隔壁院子门口吸烟,看着搬家公司往里面搬东西,他头发有点卷,长到扎起来,露出侧脸,非常漂亮的轮廓,眼尾长,一时间雌雄莫辨。

瑞瑞牵着我手,也怔在那里,正在琢磨他性别,搬家公司两个搬运员手一滑,把一个看起来很重的箱子摔下来,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很轻巧地扛了起来。

“我是新搬来的。”他跟我们打招呼:“廖子墨。”

“沐寒。”

第二次见面,是瑞瑞要吃枇杷,我爬到院子树上去,他就在隔壁院子里,拿着个水管冲地砖,穿着背心和拖鞋,叼着烟,一边冲一边哼着歌,看见我,又打了个招呼。

他是先跟瑞瑞熟起来的。

瑞瑞现在胆很大,我画画的时候,他就到处跑,也跑不远,就在附近打转,看见陌生人就跑回来,因为我跟他讲过人贩子的故事,他怕别人把他抓去卖了。

廖子墨这人,性格有点怪,其实公正点说,已经有点变态了。他家里书架上常年摆着个骷髅头,看的电影也很奇怪,吃完鱼还喜欢把鱼刺摆回一条鱼的形状。但是他对于小动物小孩子又挺感兴趣的,我不止一次撞见他在巷子口喂流浪猫,瑞瑞长得可爱,他尤其喜欢,不知道怎么哄的,竟然认了瑞瑞做干儿子。

我们俩其实不算太熟,但挺合得来,因为彼此都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这次他去隔壁市出差,时间充裕,我就托他给我带点颜料纸笔。

我在这城市已经住了三个月了,院子也买了,仍然不敢太高调。重要东西装在行李箱里,随时可以提着就走。

我把箱子里的东西清出来收好,刚清到一半,廖子墨扛着瑞瑞回来了。

瑞瑞就是记吃不记打,前两天还怕廖子墨怕得不行,现在给他买了个鲜花饼,他又吃得很开心了。

廖子墨在我画室里转了转,皱起眉头。

“你画这么多画,什么时候也卖个一两张出去啊?别把我干儿子饿瘦了。”

“现在不能卖。”

“那什么时候能卖?”他随手拿起堆在角落里的金融杂志来翻:“难道瑞瑞说的是真的,你在等一个人来找你?”

“林瑞?”我看向正吃鲜花饼的瑞瑞。

瑞瑞被我叫他全名吓得一抖,他吃东西的时候完全听不见别人说话,还以为我是不准他吃零食,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把饼藏到身后。

我又想气又想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

“你吓他干嘛?”廖子墨还要为瑞瑞撑腰:“又不是他主动说的,是我问出来的,用了审讯技巧的。”

他一个法医,能有什么审讯技巧,就是帮瑞瑞圆场而已。

我懒得理这两个人,继续整理东西。

“你也别紧张,谁没点过去呢。”廖子墨懒洋洋玩我的颜料:“不然谁吃饱了撑的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这城市就这样,你跑城东酒吧街去,每家酒吧老板都有故事,一人一个,绝不重样。”

“哦,那你的故事是什么?”

“我倒没什么故事。”他笑着看我:“就是年轻时工作太猛,留下点心理阴影,现在养伤呢。”

其实我确实在等纪予舟。

不过我不是在等他来找我,我在等他结婚。

只要他婚讯一出,这间画室里所有署名沐寒的画,都可以出现在阳光之下了。纪予舟既然知道去拍展子廉的画给我,那他身边一定有能看得懂画的人。我现在冒头,无异于自投罗网。

希望到时候沐老头看在我起个假名都要跟他姓的份上,不要太生我的气。

我不知道纪予舟有没有在找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迟迟不结婚。

我不想知道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一生不沾感情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我现在不想要什么跟他共度一生了,他心里有没有我名字我也并不在乎。我只想有一天,我能堂堂正正地画我自己的画,署我自己的名,就已经是人生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