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曾为系归舟(44)

邢云弼也是厉害,请了许多画派的来,波普,抽象,后现代,我还没明白他要干什么,侍者忽然走到面前来,递给我一副眼镜。

灯光暗下来,音乐也变得很迷幻,几个穿着一样衣服的人走到展厅中间,我还以为他们是表演者,但是一个个都拿着画笔。

我戴上眼镜,看到了那几个人手边的调色盘。

所有东西都是凭空出现的,包括他们画出的第一笔。色彩就这样凭空出现在空中,空气变成了画布,而且并非平面,色彩可以呈现立体的螺旋状,甚至可以画出立方体,又可以把画出的东西剖开,拉伸,扭曲,压缩成平面。

展厅里响起赞叹声,围观者十分激动,那几个现代艺术家却只是死死盯住空中那些渐渐成型的“画”。

外行和内行的视角,绝对是不一样的。

也许邢云弼说的是对的,这项技术如果真的普及开来,人类的未来会比科幻片还要精彩。也许以后再开画展,画不是挂在墙上,而是一张芯片,放出全息的立体图像,观众可以从任何角度去观赏。

法国那个画家不知道跟邢云弼说了什么,邢云弼笑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那画家直接往前走了几步,走进了“画”中间。

那些颜色和图像包围着他,他在画中间转着身,从各个角度观察这幅画的内部。

还是内行会玩。

我想象力太贫乏,未来画展说不定是一张芯片往设备里一插,整个画展厅全部变成一片森林,观众可以在画中间走来走去,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不过以现在西方艺术的发展趋势,森林不太可能出现,支离破碎的人体倒有可能。

我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打了个寒噤,看见沐蓁朝自己走过来。

“师兄,”她一脸跃跃欲试:“你去问问你朋友这些设备多少钱,我们也买一套呗。”

“你买这个干嘛,嫌一个月画五张太少?”

“不是,你买了来,我画个鸟玩。”

那些画家有些已经开始上去自己画了起来,沐老头背着手在旁边看,像看别人家的热闹。有人认出他,让他也上去画,他连连摆手。他这两年也渐渐老了,我想起上次逃跑前他跟我喝酒,喝醉了,还跟我聊国画的未来。

予舟对这场面不算太感冒,端了杯酒远远看着,有些人也是毅力好,这么大热闹不去看,还围在他身边凑趣。他不太理,转头看见我,笑了:“你跑哪去了?”

我摇摇头不说话。

“怎么了?”他伸出手来揉我头发,我躲开了,他也知道是因为旁边有人,带着我往暗的地方走。

我跟在他后面,牵住了他外套衣角,回头看看,没人注意这边,放心地把脸靠了上去。

予舟转过身来,安抚地摸我头发。

他的西装外套材质很好,胸口的口袋里露出方巾的边,我的脸蹭着他前襟,闻见他身上冷冷的海洋调味道。

他的手插在我头发里,很熟练地捋我的头发,捋完之后,还安抚地揉两下。

这混蛋在用给狗顺毛的方式安慰我。

“没事的。”他自以为很有用地开解我:“AR短时间内发展不起来的,你可以画一辈子国画。”

我被他气笑了。

第五十章 纸条

这发布会开到后来,几个人都聚到后面去聊天,我虽然不怎么认识,但知道这些人应该就是邢云弼想吸引的资本方。他的经营方式和予舟完全不同,予舟的宏创是个庞然大物,想开拓新领域,直接从公司动用资本,不会把赚钱机会让给他人。邢云弼的公司更像一个集合体,每个项目之间互不干涉,尽管他的社交软件在美国疯狂吸金,但是要开始做AR,却要重新吸引投资,大概是分摊风险的考虑。

因为这经营方式,两人的理念完全不同,予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什么新领域都得有八九成把握才做。邢云弼却全然是创业者心态,奔着梦想去的。

大概予舟这尊大佛在这坐着,太有存在感,他们竟然也笑着招呼予舟:“邢总带来的雪茄不错,纪总来试试吗?”

予舟十分冷漠:“你们俩自己在银行烂账都没清,还敢投资?”

“邢总说有钱赚,我们就来听听嘛。”对方笑得灿烂:“做生意嘛,不是人借我就是我借人,常有的事。”

予舟起身:“那我也去听听好了。”

他们没想到予舟真的要去,表情都尴尬起来,但是也拿他没办法,只能领着他过去。

予舟大概当我未成年小孩,走出去还回头看我,我摆摆手:“没事,我自己逛逛,烦了就回去了。”

“烦了就来找我。”他纠正我。

“好。”

我继续在展厅里逛了一圈,沐老头还在背着手到处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沐蓁也不管他,我看着心情复杂,知道他也不会理我,自己出门吸烟。

外面下起雨来,天色很暗,我才吸半支烟,外面停下来一辆车。

我第一眼就觉得这辆车有点不对劲,但还没意识到是哪不对劲,S城富人多,豪华房车我也见过不少,但是这车有点奇怪。

门打开时我才反应过来。

这辆车车门改装过,似乎更方便上下了,我还没明白为什么这样改,车上的人直接放了个搭板下来。

车上先下来一个助理模样的人,然后一辆轮椅推了下来。

轮椅上的人很眼熟。

是非常俊秀的长相,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有点阴鸷,皮肤苍白,像电影里那些反派的英伦少爷,邪邪的,头发全往后抹,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

直到他在助理搀扶下从轮椅上站起来,我才认出他是谁。

我们当年是同学。

他脾气仍然和当年一样坏,助理扶他起来的动作慢了点,他眼睛里顿时就带上怒意,骂了声:“蠢货。”

我第一反应是按灭了烟,这是条件反射,第一时间做好逃跑准备。

他勉强站稳了,后面的人递上一根漂亮手杖,上面有金色的狮子头,他撑着,抬起头来,看见了我。

他比我快,第一眼就认出了我。

他对我的愤怒,和对他助理的愤怒,完全是不一样的,对他助理是轻蔑的愤怒,没什么情绪,只是因为脾气坏。但是对我就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仇恨了。

“今天什么日子?”他恶狠狠看着我:“出门就看见狗。”

我笑了起来。

这地方就在展厅后门,就算他现在冲过来也跑得掉。

“手杖不错,挺有品位。”我笑着叫他名字:“连嘉辰。”

予舟的狠名在外,不是白来的,他轻飘飘一句“打得很重”,连家的继承人直接坐了轮椅,怪不得连家跟纪家几十年的交情,自愿投靠邢云弼。我觉得他们应该都不是想跟着邢云弼赚钱,只是希望S城再出个魔头,可以治一治予舟。

叶云薇说的叶修羽打我是因为我嘴贱的逻辑,大概连嘉辰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我这句话一出口,连嘉辰的眼睛简直要喷火。

“总比你给人做兔子好。”他的腔调和颜仲是一模一样的:“要是像你一样活着,我还不如死了。”

沐蓁上次还说我,说师兄你现在多好,有钱有闲有孩子,大魔王长得也好看,为什么整天这么颓,换了我是你,多开心,天大的事,看看大魔王的脸就消气了。

我猜她结婚之后,就不会这样说了。

年轻时总觉得人生是两个人的事,后来发现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事,我到了纪予舟的世界,就深陷于这个世界的逻辑,我的道理跟他们讲不通,除非自己装聋,听久了简直要怀疑自己。

我只有用他们的逻辑来打败他。

“兔子好歹四条腿呢。”我看着他笑:“要我借一条给你吗?”

连嘉辰暴怒起来,直接把手杖都朝我砸了过来。

“毫无廉耻!”他骂我骂得毫无攻击力:“你爸妈要是知道,估计当没你这个儿子。”

我躲开他手杖,懒洋洋靠在栏杆上。

“说到这个,连嘉辰,当初是你去孤儿院把我妈留给我的纸条拿走了吗?论到毫无廉耻,我怎么比得过你,这么喜欢做贼。”

连嘉辰看我的眼神奇怪起来。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问他:“那纸条上写的什么,你趁早告诉我。”

“不然呢?”他似乎松一口气,挑衅地看着我:“你就要让纪予舟来给你撑腰吗?”

“是啊,我还要跟他吹枕边风呢。说不定他开心了,连你另外一条腿也打断。”

连嘉辰一脸厌恶:“你真不要脸,林湛。好歹也是个大男人,依附别人生活,你不觉得恶心?”

“不是你们逼的吗?”我顺着他话说下去:“你们天天欺负我,我得找个靠山啊,不然不被你们打死了?”

他眼神复杂地瞪着我。

“说吧,那纸条上写的什么,我知道你看过,叶修羽也看过。”我丝毫不关心他在演什么戏。

“叶修羽没看过,跟我们去的是叶云薇。”他却仿佛没那么生气了,轻飘飘告诉我:“纪予舟不是很厉害吗?什么都查到了,你不知道去问他?”

“他说纸条被你撕了,他因为这个才打你的。”

相比父母是谁,我更想知道她在抛弃我那天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