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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0)

齐楚的眼睛看着我,仍然漂亮得像星辰。

如果我掀开伤口给他看,也许他会后悔,也许这双眼睛里会露出抱歉神色,然后他才会想起我是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人。

但我并不想给他看我的伤口。

我甚至不想跟他说话了。

我就是这种人,我曾经很想要许多东西,比如我想要我母亲爱我,为此我努力许多年,却从不开口问她要,于是终于也没能得到。

我问齐楚要过许多东西,要他二十岁写的第一首歌,要他穿越大半个中国来看我的毕业典礼,但这样东西,这样叫做信任的东西,我不会问他要。

他永远不会像我爱他一样爱我。

我知道。

否则他不会这样看我。

-

我穿着睡衣,披着一件大外套,凌晨三点自己开车去了医院。

急诊坐诊的医生是个年轻小伙子,看见我伤口,吓了一跳,处理伤口的时候无比小心,用药水冲洗时我不过肌肉反射缩了一下,他就像模像样安慰我:“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所以说离家出走不是好主意,因为陌生人的善意一衬,更显得家里那个一无是处。

我包扎完伤口,借医生手机打电话给凌蓝秋:“你病房有多余的被子吗?”

凌蓝秋意外地很清醒:“有吧,怎么了?”

“我离家出走了,准备去睡你的沙发。”

其实我有几个房子可以躲,但是齐楚都知道地方,不如凌蓝秋这里好,灯下黑,先将就一夜,明天去酒店。就算离家出走,我也要是最专业的那个。

医院深夜倒是很安静,也可能是楼层的问题,我敲凌蓝秋病房门的时候,走廊尽头有个纤瘦人影站在窗口抽烟打电话,外面下大雪,那人似乎有点神经质地发着抖。

凌蓝秋给我开门。

“那是谁?”

凌蓝秋朝那人看了一眼:“你不认得了?白天不是还聊过她。”

我心脏又停跳一拍。

“程可?”

“嗯,程可。”凌蓝秋对她没什么感情:“进来吧,别管她,她一会儿就走了。”

然而我出来找护士时她还在,大冷天,穿得非常薄,雪光照在她脸上,瘦出尖尖一个下巴,她今年大红,但是精神状态似乎很差。朝我看了一眼,发现我在看她,眼神又避开了。

“她遇上麻烦了?”我问凌蓝秋。

“她其实不适合在这圈子里混,太敏感,依赖性重,遇到的男人全不是什么好东西。”凌蓝秋大概意识到什么,自嘲地笑笑:“干嘛,觉得我冷血?”

“没有。”

“你觉得也没事。”凌蓝秋不以为意:“这圈子是这样,越红吃的苦头越多,我要是不会抽离情绪,早就伤心死了,还轮得到程可。”

外面的雪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凌蓝秋床头的台灯像个暖黄色的蛋壳,房间里很安静,几乎听得见呼吸声。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干嘛?”凌蓝秋问我。

“没事,就是觉得有点好笑。”

凌蓝秋显然也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好笑什么,这世上的事不都是这样吗,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她在床上翻了个身:“谁让你不进娱乐圈,不然我们早混熟了。”

沙发很软,护士抱来的毯子左一层右一层盖在我身上,我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凌蓝秋。”我又叫了她一声。

“干嘛?”

“你早点睡,听医生的话,多吃点药。”

我不希望你死。

凌蓝秋没说话。

过了很久,她忽然说道:“肖林,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这小孩的名字,我还没起。”

“那你还不快起。”我反应了过来:“凌蓝秋,你别想我帮你养小孩,我最讨厌小孩,你要是死了,我一定把你小孩扔到孤儿院去。”

-

电话静音一夜,一觉醒来几十个电话。

齐楚没想到我会趁他给景莫延包扎伤口时偷偷溜走,更没想到我不在他知道的任何地方过夜。

吃早餐时凌蓝秋电话终于响了起来。

当时我正跟凌蓝秋聊她这些年接手过的艺人,刚聊到米林,凌蓝秋示意我安静,接起了电话。

“嗯,好,我会跟那边说的……”她答应几句,捂住手机,告诉我:“齐楚又多请了三天假。”

三天就想找到我,未免太天真。

“干得漂亮!”凌蓝秋挂掉电话就夸我:“我看不爽景莫延很久了。”

“你也认识景莫延?景家不是不怎么认他吗?”

凌蓝秋自知失言,又往回圆:“私底下见过两次。”

“因为齐楚?”我挑起眉毛:“齐楚经常带他出去?”

凌蓝秋红色指甲敲打茶杯,皱着眉头。

“肖林,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

“都说大巧不工,但是我觉得,你这么聪明的人,要是收起一身手段不用,到最后……”她迟疑一下:“到最后,要是输给某些心术不正的人,未免太可惜。”

我知道她这话说出来已经是犯戒,毕竟她是连程可在她门外犯毒瘾都可以跟我谈“抽离情感”的人。

“凌蓝秋,如果给你机会重来,你还会走到这步吗?”

“不会。我不会去认识他们两个人。”她辩驳:“但是你和齐楚远远没到这地步。”

“我想看看我们能到哪个地步。”我笑起来:“不用手段尚且有错,万一我用了手段,罪名说不定变成阴险市侩了。是你的总是你的。”

“你太高傲了,肖林,不屑于争取,不屑于解释。你这种消极的高傲迟早害死你。”

“凌小姐,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是是是,我没资格说你。”她气得喝下一整杯茶:“要是我不幸去世,麻烦在死因一栏填上死于高傲,希望齐楚不要真的蠢到那地步,不然你比我还惨,死亡报告都没人给你填。”

我被她逗得大笑起来。

-

在凌蓝秋病房耗到大上午,最终还是得离开。

因为我母亲的缘故,我很早就明白,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

但因为齐楚的缘故,我并未品尝过多少孤独。我一厢情愿地追着他,如同逐日的夸父,追得自己的生活都热闹起来。

我很早就知道,他喜欢我并不如我喜欢他那么多。

但我只是知道,并未在这上面吃过多少苦头。

所以我这次才这么狼狈。

-

在酒店住到第二天,我准备趁齐楚不在家,偷偷回家拿衣服。

为此我串通凌蓝秋,让她找理由把齐楚引走,然后我再回家。

我自己开车回家,外面都停满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进地下停车场。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种对地下停车场的恐惧从何而来,我自己是在学校家属区长大的,根本没见过什么地下停车场,更别说对这东西有阴影了。但是我就是怕,怕到生理性发抖,我第一次发现我自己怕这东西是在五年前,刚和齐楚同居的时候,刚搬家,买了车,有次去超市买了很多东西,从停车场上去,我一下车,还没看见停车场的电梯门,就开始腿发软,站都站不稳的那种。最后没办法,只能原路退回去,从一楼坐电梯上楼。

在那之后,我就没试过地下停车场。

这次会开进来,其实有点仗一时之气,心里想的是日子总要过,总不能一辈子不进地下停车场吧,不如趁今天破戒。

结果车一开进来我就后悔。

停车场密密麻麻的都是车,有灯,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但是我心跳加速,浑身冒冷汗,整个人如同虚脱,靠在座位上,心脏如同被什么东西揪紧了,连呼吸的节奏都忘了。

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在座位上瘫了快两分钟,才慢慢缓过来。

最开始的应激反应过后,我心里的火气也起来了。

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我今天倒要看看,我就算进了这电梯,又会怎么样。

但我一下车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因为烫伤的腿还不太能用力,我单腿跳着,越是慢心里越是慌,整个地下车库的车全部罗列整齐,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生出无限的恐惧,仿佛有人在身后追逐着一般。

“快跑!”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里有这样的声音在大吼,心跳骤然加速,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是觉得不跑就一定会下场很惨。

所有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仿佛在冲击我的血管,我跳得喘不过气来,不敢回头看,几乎是撞在了电梯口的墙上,狠狠地按下按键。

我的眼角余光看见了身后的黑影。

然而电梯还在17楼。

来不及了。

我拼命按电梯按键,仍然觉得背后的人在一步步逼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明明我也是个成年男人,还有挣扎的余地。

但我知道“他”有武器。

背后的脚步声逼近,我刚准备回头,电梯门却缓缓地开了。

一只手伸出来,把我拉进电梯,他的力气太大,以至于我们两个都摔倒在一起。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我看清我身后的那个黑影是谁。

那竟然是一个女生。

年龄不大,身形矮胖,穿着黑色的大衣。

她手上拿着一把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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