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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道(114)

“因怕惊动洋人,我当夜先是躲在客舱存放酒水的角柜中,待洋人搜查完毕下了大船,才至船尾寻得舢板离开。”

韩三爷瞥一眼他瘦削轻剽的身形,“嗯”一声,点了点头。

“清晨时分混入海港码头,总觉没法与东家交代,不甘就这么返回,遂在码头酒馆等地厮混了一些时候,打听得海警将人押送至租界联合警备队,便又摸到警备队外头查看了一阵。虽不敢深入,但也勉强瞧出一点迹象。”

这些话,之前都曾向胡闵行交代过。颜幼卿停下来,扫一眼段二,又转过目光,仿佛请示般望着胡闵行。虽明知段二绝非善类,然此人与自己并无深仇大恨,今日情景,对方必然讨不了好去,心下不免有点儿慨叹,故姿态毫无做作。落在自问识人的胡大老板眼里,倒也合情合理。胡闵行暗忖到底年轻,难免妇人之仁。颔首道:“不必顾虑,你瞧出什么,好好与韩三爷分说分说。”

“也是方才听三爷与东家推敲,才触发想起来的。我就是觉着,洋人当夜行动,火力充足,动作迅捷,有条不紊,不像是突然得了讯息做出的反应,反倒像是早有预谋,只等守株待兔。咱们这边交接的日子临时有变,可洋人货轮停泊的地点没变过。有没有可能,警备队和海关盯上的不是咱们,而是早盯上了货轮,拿卖货的洋人做饵,一直等在那里……”

韩三、胡闵行、金大互相对望,都觉这个推断颇为合理。排查了这么些天,三方均没查出什么线索,要么是隐藏太深,要么追查的方向不对。三人都不愿相信自己手底下有深藏如斯给洋人卖命的奸细,这会儿被颜幼卿提醒,不由产生先前一叶障目,此刻恍然大悟之感。

胡闵行道:“看来往后要多多提防洋人的小动作了。”

金大见韩三爷似乎消了气,适时插话:“三爷,您看,咱们这点误会,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洋人闹的。您老说得对,窝里斗,终究白便宜外人。过去那点恩怨,确实是该放下了。”

韩三爷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本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亲兄弟也须明算账,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更不能长久。今日把你们二位请来,正是为此。商定个章程,彼此认可,往后也好照章行事。”

胡闵行举杯致意:“但凭您老吩咐,广源无有不遵。”

韩三爷端起杯子:“不过,金老板,咱们是不是该先了结了段二这事?”

金大捧起酒杯:“三爷公道,您老做主发话便是。”

段二瞧出转机,放软姿态,嘶哑着嗓子道:“是我该办的事没办好。要杀要剐,随您老高兴。”

韩三爷一口酒闷下,眯了眯眼,转向段二:“原本该叫你给我的兄弟偿命。既然你们都承认我公道,我自然不能苛待了你。这样罢,你准备带了跑路的那箱金条银元,就当作给两家的殓葬抚恤,再亲自去坟前烧炷香,磕几个头。另外,留两根手指给我,算是记住这个教训。”

段二心知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咬牙行礼:“谢三爷宽厚。”

一个韩三爷手下将他拽出去,不大会儿,便听外头传来两声惨叫。很快那手下托个盘子进来,血淋淋两根粗胖的手指横在上头,便似两段浇了赤酱的生香肠。

在座几人皆面色如常,不为所动。唯独胡闵行少见此类场景,强忍着不露出异状。待那手下将盘子撤下去,接着之前的话头道:“三爷,金老板,关于生意上的章程,不知有何高见?”

“我这里拟了个草稿,有劳二位老板过目。我韩三是个粗人,只会直来直去的笨办法。二位觉着不合适的地方,尽管提出来。” 韩三爷说着,回头示意,手下将一叠写满字的素色纸笺呈上。

金大没想到韩三爷细致到这份上,见胡闵行一派安稳,毫无异议接过去,立时明白,他二人怕是早已提前谈妥,此刻心照不宣而已。把递给自己的那份拿到手上迅速细看。如内海湾接货、海港码头等货之类,凭先来后到,互相避让,互不干扰;如遇洋人海警,则互为掩护,一致对外;如遇洋人垄断,则公开议价,共同进退……如此等等,确实可算公允。及至下河口御河码头部分,才看出猫腻来。

原来御河码头共计十八个板桩货台,分别控制在各家商行及混混帮派手里,也有纷争不断,归属不定的,端看谁的拳头更硬。说起来,大部分混混帮派背后,站的都是韩三爷。鑫隆由于从前与韩三爷关系近,直接把控的货台比广源多出两三个。货台由于位置宽窄、泊位多少,进出远近等因素,又分出上中下若干等。韩三爷拿出来的这份章程,对货台使用重新做了规定,看上去两边一样,实则广源使用上等货台的机会要多出至少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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