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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闲凉(128)+番外

平心静气?

一朝宰辅顾承谦,眼下就卧在榻上,半搭着那满布着皱纹的眼皮。虽只一夜过去,看着竟然老了许多,一脸的暮气沉沉,甚至白头发都多了不少。

听见唐氏这话,他掀了眼皮,看了看那药碗,又慢慢闭上了眼。

唐氏见状,心里面堵得慌。

天知道昨天夜里那情况多凶险,吓得阖府上下都不敢睡觉。直到天蒙蒙亮了,太医说情况稳下来了,所有人才松下一口气来。

那时候,她才想起来过问过问前后发生的事情。

又是顾觉非。

这一位大公子,那个顾承谦原配留下来的嫡长子。

在她再三逼问之下,万保常才肯吐露:

老太师昨日在祠堂里大半夜,等的就是晚归的顾觉非。父子俩谈了什么,就连万保常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之后去看,老太师已经倒在了地上……

唐氏本就是续弦,即便心胸再大,也不可能从心底里待见顾觉非。

更不用说,这一位大公子,还优秀到让人恐惧。

有他在这一日,她便一日喘不过气来,只觉得顾府上头的天,都盖着厚厚一层阴霾。

顾承谦与顾觉非之间不和,她是清楚的,只是不知道更具体的原因。

六年前,顾觉非走了,她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母子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六年后,顾觉非回来了,她心里不高兴,可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似顾觉非这般的存在,早已不是她一深宅妇人能拿捏。

只想着,她自入府以来,从没做过什么亏心的事,更不曾亏待他。顾觉非回来她拦不住,就这么认了便是。

可谁能想到,这才几天?!

顾承谦竟被气得病倒在床,差点就没救回来!

唐氏想起,眼圈都差点红了,声音里多了几分哽咽,终是没忍住埋怨:“您这一病,不说府内外的亲朋,就是没点关系的都上赶着来送东西,偏生他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大半日下来连院门都没出!他把谁放在眼里头了?便是养头白眼狼都比他强——”

“你住嘴!”

不待唐氏把话说完,顾承谦便猛地睁开眼来,大声地呵责,只是才说完,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张没有血色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咳!咳咳咳……”

“老爷,老爷!”

唐氏一见,立刻慌了神,又是着急,又是委屈,连忙把手里的药碗递给了旁边丫鬟,自己上来给顾承谦顺气儿,眼泪却啪嗒啪嗒往下掉。

“是我胡说八道,老爷您别生气了,我就是替您不值……”

“咳咳……”

咳嗽了好一阵,顾承谦才慢慢缓过劲儿来。只是潮红过后,一张脸却越见惨白,隐隐竟有一种灰败之感。

他闭了闭眼,只疲惫地挥开了唐氏的手,慢慢靠在了床榻后面竖起来放的引枕上,一语不发。

整个屋子里,都静悄悄的。

顾承谦不说话,从里到外,所有人都畏惧地垂下了头去,唯恐在府里这极其敏感的时候触了霉头。

于是,从回廊上来的脚步声,便变得清晰了许多。

万保常从门外进来,本已经上了年纪,如今更一夜没睡的他,看上去有些苍老憔悴,只躬身通禀:“大人,太太,外面大将军府陆二奶奶来访,说本是来送薛小公子上学,但听闻大人身体不适,所以略备薄礼来探望。”

内宅的事,都是唐氏在管。

有外面命妇来拜访的事情,本也应该通禀给唐氏,但因此刻唐氏在顾承谦屋里,所以万保常一并说了。

唐氏方说了两句话,惹了顾承谦不快,听见陆锦惜来访,便起了身,道:“那请她去花厅里先坐,我随后便来。”

“不必了。”

顾承谦竟出乎意料地打断了她,一双苍老的眼中,一时涌现出一种旁人难以看明的情感,身子都轻微地颤抖起来。

“是,是大将军夫人吧?请她进来便是。”

“老爷?”

唐氏大为诧异,险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可顾承谦并未有半分解释的意思,只是摆了摆手:“我与她有些话说,你也出去吧。”

有话说?

唐氏怔忡了好半晌,根本想不出顾承谦与陆锦惜这晚辈有什么交集来,只记得他与陆九龄交好,能跟陆锦惜说什么话?

只是这府里,顾承谦说话从来都很管用。

她心里虽疑虑,却没多留,只捏了锦帕把脸上泪痕一擦,才着人将药碗放到一旁去:“这药才熬好,已经不烫了,老爷记得喝下,我先告退。”

陆锦惜被太师府下人引着进来的时候,唐氏刚出去,恰恰打了个照面。只是唐氏也没多话,勉强笑着,寒暄了两句,便让她进了屋。

浓重的药味儿,顿时扑面而来。

陆锦惜闻见,顿时想起自己刚到陆氏身体里的时候,也是这般重的药味儿,只一闻便觉得满嘴满心都是苦涩。

这还是她头一次真正来拜见这一位传说中权倾朝野的宰辅,大夏文官第一品,太师顾承谦。

尽管有心理准备,可当她看清楚对方此刻模样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当日寿宴上所见的顾太师,尽管身子骨不很健朗,可气色还是好的,当着那许多宾客的面,谈笑自若,怎么看都是真正的当朝太师。

可这才短短几天?

人靠在榻上,浑没了精气神,看着竟苍老得吓人。唯有那一双似乎已将世事看透的眼底,还能窥见几分叱咤的感觉。

“晚辈锦惜,拜见太师大人。”

因知原身父亲陆九龄与顾太师交好,所以陆锦惜谦卑地称了一声“晚辈”,躬身下拜。

因着今日天气还不错,她穿了一身颜色浅淡的湖蓝色春衫,雪色的百褶裙翩然地散开,脸上只点了薄薄的妆容,看上去很是素净温雅。

顾承谦抬起头来看着她,只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站在他面前的,便是陆九龄那个视如珠玉的闺女陆锦惜,便是如今掌管着大将军府的陆二奶奶,便是昔日驰骋疆场的薛况的……

孀妻。

许多年以前,他还抱过这个小姑娘,一眨眼长大了,嫁人了,可岁月在她身上似乎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于是,顾承谦才恍惚地想起——

是啊,她现在才多大?

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七,却已经守了寡。

这一瞬间,他竟不由得悲从中来。

六年前,薛况殒身沙场的时候,也才二十七!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本该纵横捭阖,建功立业!

可如今呢?

铁血忠魂,殒身他乡,尸骨无存!

放在锦被上的手,忽然握得紧紧的,却依旧颤抖个不停。

顾承谦咬紧了牙关,才能控制住那冒出来的满心悲怆,就这么看着陆锦惜,却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薛况。

常日里冷肃着一张脸,治军严明,可与军中弟兄们走在一起的时候,却少见地开怀。

冷静,自持。

只有在戎装覆身、刀剑在握时,能窥见那一身英雄气概……

“你起来吧……”

顾承谦眨了眨眼,眼前那幻影便消失不见,说话的声音则迟缓滞涩,像是没了力气。

陆锦惜本只准备去拜会拜会唐氏,并没有想到会被老太师接见。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并不犯怵,但对于顾承谦叫她来见的目的,却有些不明白。

不知怎地,她想起的只有顾觉非昔日胡言乱语的“娶你”云云。

一时间,便在心里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听见顾承谦叫她起来,她恭敬的谢了礼,才起了身,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端庄地立着。

顾承谦就这么打量了她许久,久到陆锦惜都要以为他其实要睡着了,他才开口说话。

“陆兄是养了个好女儿的。我与你父亲乃是故交,算辈分,你还该喊我一声‘世伯’,一眨眼,竟已经过去十一年了……”

十一年?

那不正是陆氏奉旨嫁给薛况的时候吗?

陆锦惜听着顾承谦说话,总觉得这一位老太师似乎哪里不对劲,但又因为对过去的事情所知甚少,猜测不出。

她保持着沉默。

顾承谦也未对此有所察觉,只是转过眼来,看着虚无空中的某个点,慢慢说着:“我那不争气的大儿子,离家上山有六年,着实不很像话。听说昨日他在阅微馆,收了你家那小孩子为学生……”

莫名的,陆锦惜心头一凛。

顾太师与顾觉非之间应该是曾有过什么不和的,但随着顾觉非在太师寿宴上归来,京中人人都觉得这陈年旧账就算是揭过去了。

可她却记得,寿宴结束天将夜时,出现在巷中的顾觉非。

身上沾着狼狈,脖子上还有点伤痕。

那模样,明摆着是被谁用药碗砸了。

这偌大的太师府里,谁敢这样不要命地对身为顾大公子的顾觉非?答案其实根本不用想。

只是不知,顾太师如今提起,又是何意。

她心电急转,面上却已经挂了一点笑意,如同这天下最常见的慈母和晚辈,只道:“回世伯,确有此事。迟哥儿今年五岁,性子也顽劣,能得了大公子的青眼,怕也是大公子看在大将军在天之灵的面儿上。锦惜心中感激不尽……”

“……”

看在薛况在天之灵的面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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