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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闲凉(176)+番外

“夫人这却是谬赞了。”

提及顾觉非,季恒的神情却有了几分变化,想自己确与顾觉非是同年的举人,在江南时也认得他,可要说能与他相比,那是痴人说梦。

“顾大公子才名,天下仰慕,季某虽不差,却也难及他十之一二。”

得。

敢情又是一个吹顾觉非的。

陆锦惜忽然觉得有些牙疼,生出几分任性的想法来,一点也不想接这一位解元季恒的话了。

只是季恒对此却半点没有察觉。

他甚至恍惚了一下。

想起了顾觉非,也想起了当年那一场烧掉大半条街的大火,更想起了火后的黎明,那一道伫立在大理寺门口,久久没有动过的身影。

季恒至今都记得。

他守在父母已经冰冷的身体旁边,浑然感觉不到手臂的痛楚,周围还有官兵把守,谁也不能出去。

但那个时候,偏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守在大理寺附近的官兵,在这个人来了之后,走自动地散开了道路,像是退开的潮水一般。

大理寺卿李述满头的冷汗。

他听到有人说话:“大公子,失火之事,下官实在不知。那几个人,那几个人,都被毒杀……”

然而来人并没有听他说话。

他只是沉着脸,一步步踏过了那些焦糊的废墟,似乎是站不稳就要倒了,可偏偏一步接着一步,一步接着一步,站到了大理寺衙门早已烧得不成样的门口。

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里面,也看向这半条街的狼藉。

周围还有哭声,叫喊声。

也有差役的呼喝声。

还有没灭去的大火燃烧的声音,伴着断壁残垣倒塌的声音,冷寂中有一种荒凉的嘈杂,不似人间,反像地狱。

季恒认得,那个人就是顾觉非。

后来大理寺失火一案被断成了一名录事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导致了火灾,事后次日便在家中上吊,畏罪自杀。

大理寺卿李述引咎辞官,再未入朝。

人人都以为这是一场惨烈的意外。

可如今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六年,季恒每每想起此事,都会想起顾觉非站在那一片焦黑的大理寺衙门前时,隐忍又沉默的背影。

那绝不是一场意外。

第110章 拜先生

“季先生,季先生?”

陆锦惜喊了有好几声了。

季恒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在对上陆锦惜那有些疑虑的目光时,才醒悟过来,知道自己失礼了:“方才您提到顾大公子,让季某想起了旧日的一些事情,所以出神许久,还望夫人莫怪。”

他的脸上,看上去有些苍白。

陆锦惜当然不是因为这些许小事就会心生芥蒂的人,只是心里难免有些纳罕:提到顾觉非,让他想起一些旧事,该不会是与顾觉非有什么旧仇吧?

她有些好奇,可毕竟与季恒不熟,也不好多问。

眼见着季恒回神,她便也顺势将话题拉回了今日之事本身上面:“也正好季先生今天来一趟,想必潘全儿那边已经跟您说过将军府这边的情况了。一应的待遇,不知您有没有什么不满意之处?若有,您现在便可提出来,正好商议商议。”

“能为夫人出上一分力,已经幸甚,岂敢再说什么待遇?更何况夫人所给之待遇,实在优厚,季某更无半点意见。只是……”

他顿了一顿,神情中出现了少见的犹豫。

陆锦惜眉梢不由微微一挑,面上却露出宽慰的笑容来:“您若有什么难处,直说无妨。”

“倒也不算是什么难处,只不过,我虽愿当两位小姐的教书先生,可两位小姐不一定愿意请我当先生。夫人常在京城,想必并不知道季某这些年在江南是如何度日。纵季某有心来教,也只怕污了两位小姐闺阁清誉,不敢不据实以告夫人。”

季恒叹了一口气,却是满脸的苦笑。

这一下,陆锦惜隐隐猜到几分。

只是她见季恒的确满面的诚恳,也就没有打断他,依旧听他说了下去。

“父母在那一场大火中没了之后,季某也无缘科举,一路浪荡回了江南,为求生计,却都混迹在秦楼楚馆,为那些风尘女子写词谱曲。此身污名已重,旁人非议已多,只怕非但未将两位小姐教养得知书达理,更误了她们前程。”

季恒半点都没隐瞒,据实以告。

“是以此事,非季某不愿,实需要夫人三思。”

果真是这原因。

陆锦惜是半点没觉得有什么。

一看便知道,季恒是个立身很正之人,谈吐之间也颇有风度和见地,曾迫于生计混迹在秦楼楚馆又算什么?就是书院里那些先生,去青楼招妓的也有不少。

比起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来,季恒已经算难得。

只不过名声上不好听罢了。

她是当即就想开口说“无妨”,只是话将出口时,又犹豫了一下:她自己怎么想是一回事,如今这朝代大环境如何又是另一回事了。

若她擅自做了决定,焉知他日那俩小姑娘会不会恨她?

这一时间,眉头便已皱了起来。

季恒猜她是在考虑,所以只在一旁正襟危坐,却并不出声打扰。

过了有一会儿,陆锦惜才笑起来:“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似季先生这等高才之士,即便是请到王公贵族门第中当个西席也是屈才,肯答应来教两个小姑娘已经她们的幸运。我虽是个做母亲的,可此事我说了也不算。不如我叫那两个小丫头来,先给先生见礼,再问问她们的意愿。她们若自个儿愿意留下先生,那还请先生纡尊降贵,从此教她们读书明理了。”

“……如此,也好。”

她这解决的办法,实在是出乎了季恒的意料,只觉太不寻常。可转念一想,又有什么不对呢?

这可是敢向皇上进言的女人。

于是陆锦惜唤来身边的白鹭,让她去后院里将薛明璃与薛明琅两个小姑娘带过来,自己则依旧坐在堂中,与季恒说话。

等待的间隙里,季恒沉吟了片刻,又问起另外一件事来:“说起来,科举改制之事,缘起于贵府大公子。季某斗胆,不知薛大公子,如今可拜了先生?”

陆锦惜眼皮顿时一跳,端着茶的手都顿了一下,

这样浅显的台词,她哪里能听不明白?

“我们家大公子本准备送去京中稽下书院了,但的确也还差一个先生。季先生乃是当年的解元,才学惊人。若您肯收他为学生,自然再好不过。更不用说待得他日会试,殿试,您必能榜上有名。如此,您若有兴趣,我也让人叫他出来,来拜先生,请您看看?”

“夫人言重了,季某确有此意。若贵公子不嫌弃,一并拜季某为先生,也无妨。”

季恒是真对这薛廷之感兴趣。

或者说,这是冥冥中的缘分。

陆锦惜略略一想,也就明白其中的缘由了。只是薛廷之那性子,颇有一点捉摸不透,具体他愿意还是不愿意,她也不敢说。

所以此刻也只喊了人来,去请薛廷之。

不一会儿,薛明璃与薛明琅姐妹两个来了。

白鹭早告诉她们是要来看先生,而且预先说过了请她们来看的原因。可她们俩都没怎么在意,一路上都兴奋得不行。薛明璃还算安静,薛明琅却巴不得跳起来,一张笑脸兴奋得红扑扑的。

只是到了堂上,又难免拘谨起来。

两人一道,先向陆锦惜见过了礼。

陆锦惜叫她们起来,又向她们介绍了季先生。

两个小姑娘都很懂礼,规规矩矩又向季恒行了礼,然后便用那两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注视着季恒。

“听说先生是江南科举场上的解元,是真的吗?”

“不错。”

“哇,那先生也去过很多地方了?”

“也不算多,从江南到京城吧。”

“我连京城都没出过呢,先生能讲讲外面吗?我看书上说,江南风光很好,不管是秦淮还是西湖的景致,都是天下闻名,可想去了。”

“江南的风光自然是极佳,尤其是春秋两季……”

问话的是薛明琅,答话的是季恒。

一个活蹦乱跳兴奋得像条小鱼儿,一个沉稳持重那耐心得像是江边一块石头。

维扬地面,千般风情,万种秀美,都在季恒一字一句的讲述之中。论辞藻,论才情,论智思,都足以令人惊叹。

就连见过世面的陆锦惜都听得心生向往,何况两个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小姑娘?

待得季恒讲完,薛明璃面上怔怔,薛明琅更是差点心都飞走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了神来。

也不再多问什么,便直接跑到了陆锦惜的身边,拉了她的袖子,装出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来,还眨了眨眼,似乎试图挤出几滴不存在的眼泪。

“娘亲,季先生这么好,就让他教我们吧,好不好?”

这丫头,怕是误会什么了。

想来是白鹭过去说的时候没有讲清楚,让她们误以为她是对季恒曾混迹在秦楼楚馆有些不满意,所以才这般表现。

陆锦惜忍不住笑了起来,戳了戳薛明琅额头。

“装!还装得一点也不像!”

“先生本就是为你们两个请的,叫你们来便是让你们看看。若你们不介意,季先生也愿意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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