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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闲凉(262)+番外

风吹拂着四面挂着的白绸,太师府里满目萧瑟,在这冰雪渐渐消融的残冬初春,让人体查不到半分的暖意, 反而有一种刺骨的寒。

的确是要下雨了。

陆锦惜没有停步,只一路穿过这昔日宾客满座的府邸, 向着停灵的中堂方向走去。

还没等她走近,雨已经下来了。

刚过了惊蛰, 淅淅沥沥的雨水里还夹杂寒意,濛濛地笼罩了整个世界。

而越靠近那灵堂, 她的记忆也就越发不受控制地朝着顾承谦出事的那一日倒流。

第一次看见那样的顾觉非。

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还有这样的死亡——

她赶到老太师书房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地面上的鲜血还未干涸,甚至还残留着一点点让人心悸的余温。

老太师就伏在案上。

分明是最痛苦的死法,可他面上的神情却平静而安稳。仿佛自己不是要去赴死,而是走向一场既定和已知的归宿。

于是她在空茫之中猜想:临走之前, 他是否还有什么未了的遗憾, 或者说天定的命数已经让他看破了这世间的一切,纵使有遗憾也不放在心上?

不知道。

不了解。

也无法寻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昔日叱咤风云,翻覆朝局,如今也不过是这堆满了雪似的灵堂里, 一具逐渐消亡于世间、终将化作黄土的躯壳。

陆锦惜的心底,无端端充满了怅然。

她停步在灵堂前,朝里面看去,便看见了顾觉非正在点香的身影。

几天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显得苍白而枯槁。好几副药灌下去,才勉强恢复了神智,又强拖着病体守灵。

孟济想过要劝。

但陆锦惜知道劝不住的,便放任他去了。

好在那一场大病只是要将胸臆中压抑已久的某些东西释放出来一样,只凶险了一场之后,便再未有反复。

所以现在的顾觉非还能站得住,没倒下。

这些天京中但凡与老太师有一点交情的都已经来吊唁过,只是时逢薛况造反,朝廷正乱,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

人人都表示着自己的遗憾与同情。

他们从不当面问老太师缘何去世,可私底下的议论,只怕早已沸腾如潮水。

是寿终正寝,还是畏罪自杀?

谁也不知道答案。

太师府的消息在严令之下,一点也传不出去,只任由旁人猜测着。

此刻的顾觉非,穿着一身重孝,手中捏了四根香,慢慢地点燃,背对着门口,口中却问:“查得怎么样了?”

“嘴很硬,打了一夜也不肯说。今早按您的意思,让人把他牙敲掉了一排,才老实招了。”

站他身后的是孟济,声音低沉而谨慎。

“跟夫人先前怀疑的一样,也与您所料不差。是宫里面派来的,只说来问老太师当年有没有留下什么手脚。但老太师滴水不漏,声称绝无什么错漏之处,该毁掉的也都毁掉了。他便回宫复了命,并没有想到……”

香已点燃。

明亮的火星在顶端燃烧,又慢慢地落下去,其所爬过的地方,都渐渐冷却,成为了惨白的灰烬。

顾觉非于是忽然想,这香与人是很像的。

他苍白而干裂的嘴唇,不见半分血色;原本丰神的面庞上,两颊已微有凹陷;一双深邃的眸底,则铺满了一种常人难以探查的淡漠与冷酷。

他的身上,藏着隐约的忧悒。

但不管是他身后的孟济,还是门口的陆锦惜,都无法从他身上窥见哪怕半分的颓丧。

父亲逝世后那短暂的软弱,已经彻底为坚硬的外壳所包裹,不给任何居心不良者以可乘之机,如一面铁墙般坚实、可靠。

从此以后,他是顾氏一门的主心骨。

从此以后,他的沉浮牵动着满门的荣辱。

顾觉非躬身拜祭,将那一炷香插向了香炉,起身后又注视着眼前的灵位,注视着上面那几个原本熟悉的字。

过了一会儿才道:“既问明白了,便处理掉吧。”

“是。”

虽觉得这声音实在太过淡漠,且藏有一种以往的顾觉非所不应该有的冷酷,孟济也不敢有半分的反驳。

陆锦惜便是这时进来的。

她身上所有繁复的、明艳的妆饰都卸了下来,一身的缟素,只让风铃将药递给顾觉非,道:“事要紧,身子也不能倒。大夫开的药还要喝上几日呢,还是先喝药吧。”

顾觉非转过了身来,默然无言。

他从风铃手里接过药,温度是刚刚好,便一口气喝了,又将药碗放回她捧着的漆盘中。

“啪嗒”地一声轻响,是瓷碗的底与漆盘的底碰撞的声音。

陆锦惜看见了他的手指。

修长的,可此刻看上去竟像是一把枯枝,了无生气。

心底骤然有些钝痛。

这些日子以来,顾觉非的话都不多,好像昔日那个健谈的、善言的顾大公子,已经湮灭于尘埃中,再找不见半点的影子。

她的话也自然地变少,无法不沉浸在他的苦与痛之中,感同身受。

太师去后,停灵三天下葬;如今是第七日了,今日一过便算是过了最紧要的头七。

如今这局面,无法容他为太师守孝。

所以有一些事情,也总应该让顾觉非知道——

毕竟,这或恐是老太师临终前唯一留下的遗愿了。

送完药后,陆锦惜并未离去,而是将那一卷棋谱取出,看了片刻后,在心底叹息了一声,递向他:“这是太师大人不久前着人送来的棋谱里发现的,我想,该对你有用。”

一旁的孟济,一下就抬了眼眸。

以他对陆锦惜的了解,几乎是在看见她取出那一卷棋谱时,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会有玄机。

此时几乎是眼都不眨一下地注视着。

顾觉非仿佛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东西留下来。然而只怔忡片刻后,他便隐约了然了……

伸出来接这棋谱的手,再一次轻颤。

然而那神情中的复杂,却无论如何也让人分辨不清悲喜。

他打开了棋谱,垂眸看去,过了许久终于是笑了出来,嘲讽至极的笑,笑了很久,可笑到后面终是流出泪来。

这一天的雨没有停。

近暮的时候季恒来访,与顾觉非在小筑里说了很久的话。

天晚了,顾觉非回了屋,无言地搂着她躺了一夜,谁都没有睡着。待次日黎明,他便独自起了身,向她道:“我上朝去了。”

可陆锦惜知道,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

第203章 雾锁禁宫

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 方少行也知道。

自打接过了卫戍皇宫这担子之后, 他的日子便日渐无聊起来, 尤其是此刻的涿州兴许正在爆发一场大战, 而他却偏无缘参与,实在是让他心里面痒痒又牢骚满腹。

于是这天还没亮开的时候,便站在太极门前喝酒。

昨天下过了雨,又因天气还冷,这昏昏沉沉的黎明里, 竟是涨满了雾气,被远远近近的宫灯照着, 晕黄浓白的一片。

放眼望去,什么也瞧不见。

有时候这是方少行喜欢的天气, 有时候也是他厌恶的天气。但在这安安静静屁大点事都没有的皇宫里,却只让他生出一种百无聊赖的厌倦。

方少行从来不是个安分的性子。

他年轻气盛, 血气方刚,喜欢在沙场上驰骋,迷恋那交织在黄沙戈壁上的刀光剑影,热爱追逐胜利的鲜血……

因为只有那时候才能深切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活生生的。

沸腾腾的。

但同时又是脆弱的,轻而易举就可以折断的。

上惯了战场的人, 其实很难适应太过安逸的环境, 尤其是方少行这种天性就好战的。

他巴不得薛况打进来。

这样的话,既可以欣赏他们这一位糊涂皇帝惊慌失措的神情,又可以彻彻底底与薛况分出一个高下了。

“涿州,涿州……”

嘴里面将这两个字又念了一遍, 方少行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滚烫火辣辣的烧灼感几乎立刻蔓延到了五脏六腑,让身周环绕的寒意变得微不足道。

只是在放下酒坛时,他却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因为前方浓重的雾气中,竟然走来了一道雪白的身影,脚步平缓,身形瘦削。唯那高彻的姿态,在霎时间唤醒了方少行并不特别好的记忆。

他微微地一挑眉,下意识就要一笑,但眼角余光一触他满身的白,想起京城里最近这一桩不大好的事情来,到底是颇为难得地忍住了。

当下只打了声招呼:“顾大人怎么来了?”

顾觉非没有换下那一身孝服,今日还穿着一身的白。要知道以这般的装束入宫,那等同于大不敬啊。

方少行下意识觉得不很对劲。

顾觉非却是站在这宫门前,抬首看着巍峨的宫墙,看着天边上渐渐喷薄而出的明光。

过了有片刻,他才向方少行看了一眼,淡淡道:“老太师头七方过,我来向皇上问个安。”

头七,问安。

这话不能连起来听,一旦连起来听,可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心动魄味道。

方少行拿着小酒坛子,将自己那青钢剑杵在地上,看向顾觉非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然后莫名地笑了一声,竟然往旁边退了一步,给他让开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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