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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闲凉(42)+番外

顾觉非自是随后便跟上了。

山间还有轻薄的雾气,迎面被风裹着刮来的时候,沾湿了他身上的衣袍,也沾湿了他刀裁墨画的眉峰。

一路奔驰,谁也无话。

只有马蹄哒哒,溅起微湿的尘土,一路向着跟高处而去。

直到行至高高的半山腰上了,萧彻才微觉疲累,勒马驻足,就拿着马鞭子,向着山崖下面一指:“登高望远。六年了,你看这帝京如何?”

这是大昭寺旁边的一座山,要更高更陡峭一些。

在这个高度,已经能俯视整个大昭寺,更能远远俯视整个帝京。

城墙高筑,房屋商铺,鳞次栉比。

层次清晰的外城,内城,还有被环绕在中间的紫禁皇宫,一眼望去,烟火气息里,透着一种睥睨的巍峨。

只这么一看,便能生出层云之上的豪气来。

顾觉非勒马停在萧彻身后一些,只道:“繁华胜往昔,百姓皆安乐。皇上这六年来,想必是励精图治,卓有成效了。”

“哈哈哈……”

萧彻忍不住就大笑了起来,声音里却是几分叹息。

“我当年这皇位如何坐上的,你是再清楚不过,又哪里敢有半分的懈怠?这个皇帝,我当得太累了。”

当皇帝的累,当臣子的便不累了吗?

在他面前掰扯,有什么用?

真嫌累,干脆点直接滚吧。

顾觉非微微笑着,目光里却一片睿智的理解与体恤:“累了皇上您一个,造福的却是天下苍生百姓。至于昔日的那些事情,早都过去了,又何必挂怀?”

十三年前的那一场宫变,顾氏一门乃是重要力量。

顾觉非身为顾家嫡长,十分清楚。

当时顺宣皇帝病重,储位未定。

皇后出身卫氏一族,乃是如今卫太傅的妹妹卫嫱,膝下七皇子年才五岁,但因为身体太弱,一直有夭折之险,只起了个乳名叫着。

另有德皇贵妃陈氏所出的四皇子萧齐,向来为先皇所爱。

萧彻身为先皇的三皇子,生母则是不大受宠的端妃纪氏,本身性格偏向温和,也不很出挑。

若没那一场宫变,谁也不敢相信,最终登上皇位的竟然是他。

外面传的是:

顺宣皇帝病重,四皇子萧齐得知其立下了遗诏,要七皇子继位,怒而生夺位谋逆之心,竟然联合内外,发动宫变,残忍逼杀了皇后卫嫱,连年仅五岁的七皇子都没有放过。

幸亏顾太师及时赶到,又有永宁长公主携兵而入,四皇子才最终没能得逞。

只是那个时候,原定继承储位的七皇子已经无救,皇后更已自刎,四皇子又有谋逆之罪,断断不能继承大宝。

是以,由顾太师牵头,扶立了当时并不出众的三皇子萧彻,才稳定下了朝局。

至今,已是十三年过去。

四皇子早就病死狱中,昔年参与宫变的那些人,也在种种的变故之中,化作了尘埃。

耿耿于怀的,没有机会再开口;从中得利的,自然守口如瓶。

至于原本就不知道的,以后也永远不会有知道的一天。

世间事,真相本就没那么要紧。

顾觉非静默了良久,并未再言语。

萧彻也是久久伫立,目光缓缓从那繁华帝京重重高墙上收回,落到了大昭寺山前。

那些人得了顾觉非已经离去的消息,大多已散了,只是仍有几个不甘心,心存怀疑,徘徊在山门。

“方今京城,人人都盼着你回来。朝野上下,更因为立储之事,相互倾轧,乱成一团。就连原本薛况手底下那些个旧部,也因为朝廷与西域各族议和之事,借着与文官的矛盾,上下折腾……”

桩桩件件,说来都是糟心的事情。

萧彻终于还是没忍住,冷笑了一声:“他们个个都要逼死朕!”

这么久了,终于用了一个“朕”字。

顾觉非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带着些微倒刺的马鞭子,无声无息,也半点引不起旁人注意,颇有些悠闲。

他只道:“朝中最不缺的就是老糊涂。六年前,皇上不已经很清楚了吗?”

六年前。

这明里暗里,又开始骂顾太师了。

萧彻听得清楚明白。

“你都决意要回去了,还记恨当年的事?”

“天衣无缝的计划,险些便功败垂成,我更是事后才知道,世上竟还有老子,巴不得他儿子去死,能在背后狠狠给捅上一刀……”

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顾家嫡长了!

顾觉非甩了甩马鞭子,也不愿意再提当年的事。

“时辰也不早了,皇上甩开朝中政事,怕回头又堆起来处理不完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你呢?”萧彻问他。

顾觉非向山下看了看,已直接调转了马头,只道:“一条老寒腿,他找人明里暗里跟我说过了八百遍。今日他寿辰,便是为面子,也少不得跑一趟回生堂,看看那个姓张的有什么本事,傲气了这十几年。”

说完,他也没再行礼,打马便往山下去了。

萧彻知道,这是要去回生堂,会会那个臭脾气的鬼手张,给顾太师求药了。

到底父子之情,岂是那样容易就没了?

纵是顾太师背后再给他来上三两刀,也改不了他是顾太师亲手教出来的儿子的事实。

这样有软肋的顾觉非,也是格外让人安心的。

周围的侍卫们大多都是这几年新换的,一时都被顾觉非这等近乎蔑视的无礼给吓住,不敢说话。

只有萧彻,望着那消失的一人一马,只觉那一股疏狂气,一如往昔!

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他这真性情,也就对着朕,才显露几分了……”

言语里,竟是半点追究的意思都没有。

山下的道,还有很长很长。

无数来候顾觉非的人,都扑了个空,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奔回京城去复命,倒让正在为顾太师贺寿的许多人听了,暗自无奈起来。

前厅里的筵席,已渐渐开了起来,陆九龄与永宁长公主难得凑一起叙说了两句话;后园中也早就布置上了,分了内外两间,瓜果点心都摆了满桌,衣香鬓影,来往则莺声燕语。

外间坐的都是普通的外命妇,并着些聚拢了说话的官家小姐。

话题,竟是半句不离顾觉非。

人如美玉,探花及第,翩翩君子,自己有本事不说,又是顾氏一门的嫡长,未来的掌家人。

最要紧的是,还未婚娶。

即便顾觉非已经有二十九岁,可在那诸多的光环之下,照旧许多人盼着嫁。

六年里,京城的官家小姐,早已经换过了一茬儿。

当年被顾大公子惊艳得五迷三道的,如今多半都已经嫁了人,为了人母。即便心里还有什么想法,也只好憋着。

可新换上来的这一茬儿,不又陷进去了吗?

可算得上是前赴后继了。

陆锦惜刚与陆九龄分别,才被丫鬟引着,绕着外间走,这一声一声的议论,便从她耳边过去。

内间还在前面一些。

屋里早已经坐了朝中的一品诰命与几位国公夫人。

陆锦惜刚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进门,便听里面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嗓音,长长叹了一声。

“天可怜见,又是一拨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姑娘。”

“顾大公子这块硬骨头,竟也有人想啃上两口,真不怕豁了牙!”

第30章 越发不堪了

那一瞬间,屋里有些安静。

上首位置高坐的,便是顾太师续弦夫人唐氏,听见这话,眼皮子都跳了一下,差点没端稳小盖钟。

她循着声音望了过去,便瞧见了坐在左首第一把玫瑰椅上的老妇人。

定国公夫人,大纪氏。

今年已有五十多岁了,面容有些苍老,两鬓也发了白,脸上皱纹一条跟着一条。只是她头上依然戴了一套点翠的头面,身上穿的是精致的苏绣,手腕上还挂了一只血玉镯子。

一眼看过去,就一个字:贵。

她往左首第一把椅子上一坐,就连卫太傅夫人董氏,都不得不往下挪了,只占了左边第二个位次。

没办法,谁叫定国公夫人乃是当今太后的姐姐呢?

当初定国公夫人与太后娘娘一起选秀,太后娘娘因容貌昳丽被留了下来。定国公夫人则普通一些,落了选,回来嫁了如今的定国公周元祐。

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想到,十三年前,一场宫变,三皇子登基当了皇帝,次年便改了年号。

定国公一府,便因着太后这一点裙带关系,飞黄腾达。

定国公夫人纪氏,如今自认是贵妇人当中少见的第一流,本身脾气就火爆,说话更不客气。

听得外头小姑娘们讨论得热烈,她便忍不住地讽刺了一声。

只是这一句,却叫众人都尴尬起来。

她们也都知道顾觉非是块“硬骨头”,可在太师府里,当着大家的面儿说出来,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就连一向玲珑的唐氏,都被这句话给噎住了。

她乃是顾承谦续弦的继室,并非顾觉非生母。

顾觉非乃是顾氏一门的骄傲,她一个继母,从来也少评价这一位的为人。可此刻若是随定国公夫人开口编排,又失了体面,且容易让人误会……

唐氏有些恼了定国公夫人,内心正纠结,还没想好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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