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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闲凉(85)+番外

“只是我与夫人尚不相熟,是以不敢冒犯,只好请孟济前往,以示重视。”

尚不相熟……

好一句“尚不相熟”。

陆锦惜看着面前的茶盅,端了起来,指腹触着温温的一片。

分不清,是茶水的温度,还是顾觉非手指方才留下的余温。

她略饮了一口,也笑道:“都是大公子太客气了,本来家父与令尊也是旧识,我送药也是晚辈的心意。更何况……”

话说到一半,她秋水似的明眸抬了起来。

那眼底,是一点歉然。

“更何况,我倒宁愿自己不曾送过的。”

顾觉非是个聪明人,但她在聪明人面前,也不需要戴愚蠢的面具。有时候,聪明人之间,才会相互欣赏。

“大公子本也准备了寿礼,我送过了,却是让大公子一番的心意付之东流……”

当日不能说的话,过去了却是可以坦诚的。

可这话,简直像是温温然地捅了顾觉非一刀。

他自然知道,她说的是那一张捡到的药方。可脑海中回忆起的,却是当日与顾承谦的种种矛盾,父子间的种种误解,甚至还有那朝着他身上砸来的汤碗……

心底一片冷阴,慢慢笼罩了上来。

顾觉非没有说话。

陆锦惜的目光,则在他脖颈上那一条浅浅的血痕上停留片刻。

这是当日就有的。

但不知情的人,兴许以为这是哪个烟花柳巷里的女人留下的吧?

心情,极度愉悦。

陆锦惜当然是故意说出这话来的,不往他心口戳一刀,又怎么能见着画皮下那一点真实的鲜血呢?

当然,她也不会做太过。

眨眼间,陆锦惜便好像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话,并不很妥,面上歉意更重,又带一点隐隐的局促:“刚才是我多话了,还请大公子勿怪。不过说起来,今日能在这里遇到,还是您昨日送礼的因由。见了那一本诗集,我才想起来这里逛逛呢。”

完全分辨不出有意还是无意,就想不知道那一管湖笔从天而降,到底是巧合,还是预谋。

但他知道,她有很恐怖的洞察力。

顾觉非不是情绪外泄的那种人,即便心情不好,其实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她一眨眼就改了说辞,倒好像察觉了一样……

一个,让他想要剥开看看的女人——

不是剥衣服,而是剥心。

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

顾觉非的目光里带了点渺渺,就这么凝望了她一眼,只道:“大昭寺雪翠顶,一待六年,素不问俗事。乍下山来,准备给夫人的礼物,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本就是随意打听的您的喜好,潦草挑拣一些,尽我所有罢了。夫人您喜欢,便再好不过。”

喜欢?

那可谈不上喜欢。

陆锦惜回视他,正好触到这深邃得过分的眼神。

于是,想起那一本《义山诗集》,想起那一朵天山雪莲,也想起那一柄洪庐宝剑,当然也无可避免地,想起那一张墨玉棋盘……

只有棋盘,没有棋子。

就好像两个人坐下来对弈,棋桌上的棋盘还干干净净,未落一子,等待着第一个落子的人。

这岂不就是围棋之中的“让先”么?

一方执黑先行,此局便谓为“让先”之局。

可全天下都知道,他顾觉非,二十及冠之年,太师顾承谦在其冠礼上,为其取字“让先”!

若陆锦惜想得浅一些,只怕当他这是对自己一见钟情,就要自荐枕席了。

但偏偏……

她想得要多一些。

围棋中的“让先”,乃是棋力高的,让着棋力低的。棋力低者,执黑先行,乃是为棋力高者所“让”,获得先机。

顾觉非送她一局“让先”,俨然将自己摆到了棋力更高者的位置,而她是那个被让之人……

这一张墨玉棋盘,何异于挑衅!

约莫是他回去之后,发现了那一日的不对劲,怀疑自己也被套路了一把,所以转而来送了这棋盘,一则试探,二则宣战。

陆锦惜好胜心不弱。

此刻只见着顾觉非岿然坐于对面,风仪严峻,甚至还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翩然笑意,简直毫无破绽。

这完美模样,让她忍不住想攥一柄尖刀,把他剥出来看看……

剥衣服,也剥心。

这画皮下,又该是怎样一个人?

想来似乎冗长,可实际不过一个闪念,陆锦惜一垂眸,好似菩萨低眉,眨眼已小心地将獠牙藏起,所有因交锋兴奋起来的情绪也随之掩盖。

话题,还是要继续的。

就下个钩子吧。

她将两手交叠在身前,淡静地笑起来:“大公子送的件件贵重,岂敢言潦草?那一柄洪庐宝剑,我幼子薛迟更爱不释手。说起来,他昨日也提到大公子,我刚才冒昧过来打扰,也正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顾觉非一回眸,心思一转,已猜了出来,但……

鱼儿咬钩,未免太快。

不过,真真假假又有何妨?

达到目的就好。

他唇边笑意一深,亦悄然将心底刀锋上那一抹冷光压了,若无其事一般,回问道:“夫人想是要问开学斋之事?”

第53章 哦,玩脱了

他竟然猜着了。

陆锦惜微讶:“正是此事。不过起了个话头,大公子果真料事如神。”

“跟料事如神没关系。”

顾觉非摇了摇头,却是被她几句恭维话逗笑了:“不过昨日会客,席间有几位先生,正好是贵府薛小公子的先生,在说学斋之事时,也曾向我打听。所以夫人一问,我才往这里猜。”

“原来如此。”

前后倒是一下对上了。

陆锦惜明白过来:“也是机缘巧合,犬子薛迟,昨日从几位先生那边得闻此事,心里就惦记上了,还回来问我。我本想着,明日着人打听,未料今日便遇见了公子,才起了心思一问。”

嗯。

为了泡老草,暂时牺牲一下便宜儿子吧。

陆锦惜说出薛迟惦记上学这事的时候,口气自然,看不出半分的心虚,好像事实本就如此。

可顾觉非又不是傻子。

薛迟什么情况,他还是略有耳闻的,只是并未拆穿陆锦惜罢了:“既然夫人感兴趣,觉非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顾觉非慢慢地开了口,同时也将自己精心准备的圈套放了下去。

此事缘起六年前,几个朋友与襄阳学府计之隐老先生约定,要开学斋,为社稷育栋梁之才。

未料想,顾觉非一上山便是六年,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到如今,才重新开始。

但六年过去,几位忘年之交年事已高,却是没有精力将规模做得很大了。

所以,学斋收学生,有三条规则:

其一,重质不重量,重才学不重出身。

人数多少,全看学生们有无本事得了先生的青眼。哪个先生想要多收一些,也全看他们的喜欢。

达官贵人,寒门子弟,皆一视同仁。

其二,类比科举,开题以试。

由学斋的先生们,一人出一道题,仿照科举的形式,看答卷选录学生。兴许这个先生看不中,但另一个先生喜欢,若不太差,也会被收入学斋。

其三,黄发垂髫,不计老幼。

但凡有心求学者,不以年纪设限。所以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也好,三五岁的黄口小儿也罢,学问或者灵性到了,也会被先生们欣赏。

“题选的日子,定在二月二龙抬头。计老喜欢三贤祠,昨日刚定下来,要在旁边的阅微馆,出题开试,以甄选学生。”

顾觉非端坐在对面,对陆锦惜一笑。

“所以,夫人若有兴趣,可带上贵公子前往一试。计老收学生,向来不拘一格,贵公子若有灵性,说不准就被收为学生,回头可与我父亲师兄弟相称了。”

陆锦惜听前面还好,默默觉得这事儿挺靠谱。

谁想到,末了了顾觉非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让她忍不住地一抽嘴角,心生一言难尽之感。

他口中的“计老”,指的是襄阳学府计之隐。

顾觉非的父亲顾承谦,当年曾蒙计之隐授业,乃是计之隐的关门弟子,得意门生;可如今顾觉非却与计之隐平辈论交,还要一起开学斋……

这事儿,顾承谦知道吗?

陆锦惜不由多看了顾觉非一眼,不知道该说计之隐老先生不计较凡俗礼节,还是该说顾觉非本事太高了……

好半晌,她才找着自己的声音:“让迟哥儿也来试试,乃是我原本的打算。只是要拜计老为师……且不论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也不论老太师的辈分,单单我的辈分就要高出大公子两截儿呢,可是万万不敢。”

陆锦惜貌似良善。

她抬眸起来看他,于是看见了顾觉非那完美笑容上的一丝裂痕,心中大快。

两人对视。

他目中带着一点“我竟作茧自缚”的无奈,可她的目光里却点染着一点促狭。于是原本的端庄与疏离,竟都浅了几分,眸中一片光华闪耀的神采,灵动极了,也勾人极了。

顾觉非心思一动,却是一垂眸,半真半假地接话:“那如此算来,回头贵公子来,还得觉非紧着几分心思,亲收他为学生,才能免了这辈分错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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