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8)

“把他要的东西留给他，还有那个猫，留下那个猫，我们要好好照顾他。”

讨债的人拿完东西走了。外公看着什么都不剩的家。

“既来之，则安之。”

没有老伴的照片，没有红糖鸡蛋，日子还得照样过下去，他想。

平时，他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是在小鸣家吃饭的。吴鸣给他做好饭，他慢慢地走到小鸣家，吃完东西，又慢慢地走回来。晚上，要是正清有时间了，就去接他，没时间了，他就自己打个车过来。

吃个饭在哪不能吃，为什么这么麻烦？你不懂。在谁家吃饭就是被谁管，以前他被老伴管，现在她走了，他就被女儿管。有人管终归是好的，有人记得你，有人关心你，有人陪着你，这样的感觉，再好不过了。

不过，有人管不是最好的。有人才是最好的。

某年某月某日，一个普通的周六，一群经常走动的亲戚要在吴鸣家里聚会。

“老吴，晨练啊，今天什么事情那么高兴啊。”

“没事。老陈，你也挺高兴。”

昨晚吴用就接到女儿打来的电话，说今天有客人来，是他妹妹家的几个小子，他们几个从小就皮，天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还带了老婆和孩子，家里就更吵了，吵得受不了。他皱了皱眉，心想，我晚些去，不为别的，就想要个清静。

晚上，林正清来接他了。他说：

“慢点开。”

林正清知道他喜好清静，家里太吵了，他觉得烦。

林正清也当外公了，团团今天也来了，他心里特别高兴，想快点回去，但看到老人家的表情，这车还是慢慢开吧。

到了吴鸣家，外公一只脚先伸出来，用手扶着车门，把身子探出来，然后再慢慢起身，从车子里出来。他觉得有点累，而且是越来越累，几年前，他下车的时候可轻松了。

所以说，人不要不服老啊。

家里果然很吵，团团在家里跑来跑去，见到林正清，她说：“外公，我们什么时候去玩沙啊，外婆说这里有一个专门让宝宝玩沙的地方，在哪里呢？”

正清看了看外公，他还要招待老人，只能先应付道：

“不行，团团必须先吃饭，乖乖吃饭的小朋友才可以玩沙。”

团团嘟着嘴，去吃饭了。

外公看了一眼团团，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团团，快叫‘老祖宗’。”看到爷爷到了，媛媛跑过来对团团説。

“老祖宗！”团团甜甜地笑了一笑，看起来非常可爱。

看到这里，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走到饭桌旁，有些费力地坐下，大声地宣布：“开饭！”

没有和大家打招呼，也没有看一看今天来的客人。他是来吃饭的，吃完就走，除非有事，

绝不多留。

家里人都知道他的习惯，一到就要开饭，吃完立马就走。

开饭了，吴鸣会把他最喜欢的菜放在他面前，他也就吃面前这几道菜，不管他爱不爱吃，他就吃跟前这几道菜。这个坏习惯是吴鸣发现的，她觉得这是老人家生气了，觉得她不够孝顺，不知道要把他爱吃的菜放他跟前，几次以后，他面前的菜就一直是他喜欢的了。

吃完了，他大声地叫道：“正清，出门！”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时，桌上的男人们默契地一笑，拿出酒来。

“喝酒喝酒，没开车的都来喝酒。”

“你们少喝一点，没开车也不能多喝。”

饭桌上瞬间就热闹起来。

回到家，他送别了正清，去房间里翻出了老伴的照片，抱着它坐在旧沙发上。这个沙发是她还在的时候买的，还是他自己搬回家的，那时候他还年轻，还有力气，搬得动东西。

“小芬啊，今天我见到媛媛的女儿了，叫团团，可爱得很，长得漂亮，还很乖，叫我‘老祖宗’，听得我心里可高兴了。正清也当外公了，他可喜欢团团了，整天带着她玩。四世同堂啊，这是多少人的梦想啊。”

“小鸣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还总把我爱吃的菜摆在我跟前，可孝顺了。以前有你的时候，你管我，现在她管我。我们的女儿又温柔又贤惠，正清对我也特别好，我可幸福了，就是你看不到了。”

“今天家里来了很多人，热闹，但我看不清，又听不见。眼前就一大堆人影晃来晃去，头疼得很，受不了，受不了。说话的人多，特别吵，嗡嗡嗡嗡，烦。我吃完饭就走了。你肯定又要说我了，要关心小辈，别随便发脾气。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那么多年了，早就改不掉了。”

“小芬啊，我告诉你，我的眼睛越来越差了，只看得清自己跟前的那几道菜了。团团叫我‘老祖宗’的时候，我都快听不清了，还好她离我比较近。那么多人，那么多声音。给我夹菜的，向我问好的，我都没听见，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板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