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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荡江湖之铁剑春秋(13)+番外

「咦,原来是小啾姑娘?这名字倒有趣。」一剑爽朗的笑声响起。「那小啾姑娘,妳现下打算如何?要通知妳亲人前来接妳吗?」

老头古怪地望了床上的小鬼一眼,眼珠子转了转,直道这阿牛果真牛,连对方是个假姑娘也看不出来。

小秋淡淡瞧了老头一眼,再瞧一剑,那老头深不可测,唯眼前男子刚正憨直,或许可为己一用。于是他便在一剑殷切询问的目光下,避重就轻地说道:

「其实我已无家可回......我是孤儿......爹娘自幼过世......家中虽有大娘,无奈她厌我太深容不得我。从小,我便是孤零零一人......」

一剑咦了一声,没想到竟提起了人家的伤心事。

小秋顿了顿,刻意压低的嗓音有种哀戚的味道,加上他说得缓慢,那与事实相去无几的内容,听得自己早已冰封的心几乎又要迸出伤口来。

「大娘心里只有我已过世的爹,所以万般憎恨妾室所生下的我......那天,我打烂了爹留给大娘的玉镯子,大娘很生气,叫人把我往死里打,要我用性命还她那对玉镯子。表哥趁夜带我逃出家门,我很开心,以为表哥不忍看我死所以救我走,谁知道、谁知道他一路嘘寒问暖都是假的......他对我下软筋散......趁我无力反抗......想对我......对我......」

即便事情已过,再度忆起时,小秋的声音仍是忍不住发颤。原来自己身边从来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四周都是豺狼虎豹,那些人都想趁自己无力反抗之际,除掉自己。

「别说了、别说了!」一剑听得伤心难受。「小小年纪际遇怎竟如此悲惨,我不该提起妳的伤心事!」年纪小小境遇就如此悲惨,真是令人闻之鼻酸。

小秋楞了楞,喃喃道:「我不觉得我悲惨......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明明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对他们而言却永远只是个外人......不甘心对他们好......换来的只是更多羞辱、冷眼对待......」

那慢慢涌出的悲伤压着胸口,几乎让小秋无法喘气,然而却在此时,他突然听得几声用力吸鼻子的声响。

小秋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通红的眼睛,那对眼褪去了慑人光芒,里头满满盛着水,满满漾着心疼,满满的尽是不舍。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一剑说。

小秋怔楞了。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听着他人的悲伤,就能为他人落下不忍的泪水?

仅仅这么瞬间的相望,几步之遥的距离,一剑脸上的怜惜让小秋紧紧封闭的心破了一个洞,一切不甘与寂寞又再次涌上,化作泪滴溃堤而下。

泪水越聚越多,几乎没有停止的迹象,小秋发楞地望着一剑,而后掩起了脸,发出哽咽而压抑的哭声。

一剑没料到小秋居然又哭了,当下真是急得团团转,连自个儿脸上挂的两行泪也忘了擦,手足无措地喊道:

「小姑娘妳怎么又哭了,俺......俺......是俺不好又惹妳伤心!别哭啊......别哭啊......妳一哭俺......俺就全乱了!」

一直没发声的老头此时打了个无聊的呵欠,一剑回头瞪了这向来没心没肺的老小子一眼。天伦悲剧、人间惨事吶,老头简直没血没泪!

最后,这日,一剑拉着老头早早撤退。

他可不想小姑娘哭不停,一切改日再说。

小啾其实不叫小啾,他真正的名字,叫陆莫秋。

听说那中间的莫字原本作漠,取广大无人居的沙漠之意。

他未出世娘亲便殁,于棺材内而有胎动,相士说他八字奇硬克父克母克至亲,靠近他的人难得好下场,便替他改了那意思不好的名字,以免克着善心收养他的铁剑门门主陆玉。

记忆中好像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笑容爽朗灿烂,任他哭任他笑,只要自己回首,那双大手总在自己身后,让自己依靠。

可回忆太过遥远,远得那人面容模糊,那个自己曾经叫过舅舅的人早已离他远去。

他们说找到他的时候,只剩一柄断剑,与奉天河岸无数淋漓鲜血。

他们说这就是所谓的棺材子、克至亲,他喜欢亲近的人,到最后始终都会,离他而去。

于是从那时起,他再也不敢和人亲近,于是,再也没有谁想靠近他,于是他的心逐渐变得像冬雪寒冷,于是,他成了孤单一人......

清晨曙光初露,莫秋悠悠醒来,发现不知何时竟离了床铺,倚在窗台上睡着。

夜露湿衣,冰冷刺骨的寒意让他清醒,可他心情有些不同,昨夜梦里,他又见着那个待他极好的人,他的舅舅──延陵一剑。

或许是昨日那个救了他的豪爽汉子缘故,以往总是轮廓朦胧的人影,竟变得清晰,而影像与那叫阿牛的男子重迭在一起,显得如斯契合。

他梦见舅舅对他笑,叫他要努力习武认真读书。

舅舅说:「小秋,舅舅想你成为顶天立地的铮铮汉子!」

他在梦里点头,用力点头。舅舅希望的事,他总会尽力去达成。他不想让舅舅失望。

敲门声砰砰响起,力道之大甚至连房里的薄墙都微微震动。

「小啾姑娘,妳醒了吗?」门外传来的那阵嗓音像雷般洪大响亮却不骇人,淳厚顺耳的声音一如它的主人般,强大中带着敦厚,令闻者安心。

「醒了。」小秋应了声。

于是那人推开房门大步入内。

初出的阳光由窗口洒入,落在那人暖暖的容颜上,那人带着一抹纯朴的笑容,大大咧着嘴,温煦如朝阳地说道:

「今儿个好些了没?老头在楼下吩咐了一桌酒菜,妳昨儿个哭累就睡肯定饿了!下去用膳去,快些,这年纪正长个子,饿着肚子可不好!」

莫秋微微一楞,一剑身上散发出来的暖意毫无阻拦直入他心扉,他嘴里迸出几不可闻的字句:「......舅舅......」

那个曾经待他极好、望他成材之人,如今不知为何,又一次与眼前这人重迭。

「啥?妳说什么?」没听清楚的一剑笑问了声。

「没......」望着对方的笑容,莫秋不由自主地展开眉头,昨日那些乌烟瘴气几乎全被消融,心情也莫名舒缓了开来。

随着这个人下楼去,凝视对方坚毅挺直的背影,彷佛舅舅活了过来,正走在自己前头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记忆里的舅舅总是满脸胡渣一身风尘,而这人气宇轩昂面貌清俊,凝视着,倒让心里多出了一种不明滋味。

心悸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有些慌,有些乱。

似乎......不太妙......

莫秋望着一剑背影,露出细细思量的神情。

清早,客栈大堂满是要启程赶路的行旅商贾,莫秋随一剑步下楼时恰巧碰上昨日险被自己所伤的那名大婶,一剑脚步略顿莫秋便知这人心里在想什么,遂在这时走去向那大婶低声道歉。

大婶微微一笑偕着夫婿离开客栈,一剑投了个赞赏的眼神给莫秋,领着莫秋入座。

明明只是为了博取这人好感,好令自己接下来计划得行而做的道歉,实质上根本了无歉意存在,然而一剑的赞扬却让莫秋莫名其妙心情愉悦起来,甚至觉得要让他再向那大婶多说几句歉话也行,只要一剑多几次这么看自己。

莫秋原本绷得紧紧的面容舒缓开来,曾经存在眼底的那片冷凝也逐渐散去。

人都到齐后,一剑看着一桌子丰盛到不像早膳的菜肴,楞楞数道:「烤鸭、东坡肉、醉鸡、馒头、阳春面、牛杂汤、炒山菜!老小子你叫这什么东西,大清早就这么油腻,谁吃得下!」

「老夫在谷里头几十年就只吃鱼,每天每日都是鱼,你这小子厨艺烂到惊人,一日三餐就只会烤鱼给老夫吃,烤鱼烤鱼烤鱼,唯一不同的只有今日焦一点,明日全都糊,老夫叫这些菜又如何,憋了那么久,不全补回来怎成!」陆当归哼哼两声,拿了筷子便往一早相中的大鸡腿上夹去。

偏偏一剑动作比他快上分毫,那又油又嫩的肥鸡腿就这么从老头眼前飞了,飞到对面那个小鬼的碗里。

一剑朝莫秋笑道:「来,多吃一点,妳昨晚都在房里没出来,现下肯定是饿了。」

莫秋着实受宠若惊,他看着碗里的大鸡腿,再看看笑容满面的一剑,心里头一阵动荡。

莫秋真是饿了,所以毫不客气地张嘴往鸡腿咬了一大口,滑入嘴里的鲜美滋味与那人的心意,让他唇瓣无法自持地微微往上扬起,露出一抹笑。

「你这没良心的小贼子,胳臂往外弯,我可是你师父,那鸡腿是我的,你竟然把它给外人!」老头愤然拍桌。

「疯老头说咋话,俺啥时拜你为师了,俺咋不知道!」一剑刷地回头。

「老夫含辛茹苦教你武功,你敢否认?若非老夫相助,你这些年功夫那能精进如此之快!」

「含辛茹苦的是俺吧!」说到这一剑就满腹辛酸。「挑水劈柴洗衣烤鱼,铸剑炼剑还被你当龟孙子耍,几口墨汁骗了俺那么多年,俺都没跟你算帐你还敢开口!」一剑气得直想拿刀往老头脑袋上劈去。

被晾在一旁的莫秋插不了嘴,便用起膳来,刚开始他还刻意放慢速度慢慢吃,但到后来筷子出入越来越神速,出手竟只见残影,以风卷残云般的气势横扫过桌上的鲜美菜肴,完全看不出那些鸡鸭肉是怎么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