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转山(5)

作者: 藏冰 阅读记录

走到溪流源头,张稷仍旧不见踪影。这源头是一处细小的泉眼,拢在一圈嶙峋怪石之下,没有接到多少雨水。张芝捧了些水喝,隐隐觉得张稷就在附近了。万物生长都需仰仗水的滋润,野兔野雉、跑的飞的,在这座山里只能围绕着这条溪流生存。张稷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倘若前几天来杀他们的人也在山里,他一喊,无异于自寻死路。张芝想着,将心一横,喊道:“阿波拉!”

这声音在周遭回响。张芝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应,他想到张稷不大听得懂吐蕃话,又喊:“祖父!”

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张芝越发急了,如果天彻底黑下来,休说找人,他连走回山洞的路都看不清。他攀上泉眼的石头,极力望去,终于在底下石缝里瞥见一片小小衣料。张芝慌忙翻下石头,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那里正是两块巨石相遮之处,极为隐蔽。张稷就躺在中间,面色苍白,两眼紧紧闭着,衣衫被血浸透了。张芝跑过去,只觉祖父身体触手冰冷,全然不似个活人。

“祖父!”张芝靠在他身上,侧脸看着山顶的悬崖。短短几天之内,他的亲人过往,通通湮灭在一场火里,如今他彻底一无所有。但他偏又不觉得十分悲伤,只静静想着不如从山上跳下来,一了百了。

决心已下,张芝也不怕了,仍旧靠在他祖父躯体上。不知什么时候天彻底黑了,这种黑暗反而如同一种倚仗,填平了山崖,承托了勇气。只是他昨日睡得久,一时半会也睡不着。

亏得山夜安静,张芝躺着躺着,忽然觉得身下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惊得跳起来,跪在张稷身边,迭声唤道:“祖父,祖父!”张稷不再有动静。他急得几乎哭出来,喊道:“阿波拉!!”

这次张稷才有些反应,身体又挣了一下,却是真真切切的。张芝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

张稷虽还活着,若是在这湿滑阴冷的地方过上一夜,多半也和死人没有两样了。张芝又歇了一会,搬起张稷身体,摸索着往回走。他虽还只有十二岁,身量却已长得很高。张稷衰老后身体萎缩了不少,张芝竟也能勉强背得动他。这座山多是怪石沙砾,积水干得甚快,因此道路已经不太泥泞。张芝听着水声,走一会歇一会,竟然也没有跌跤。离开溪流的一小段路没有指引,更是难走。张芝只得先把张稷放在路边,自己摔了一跤,将回去的路记熟了,才又重新带上张稷,半拖半背地把他托进山洞。深秋寒凉的天气,叫他急出了一身热汗。

睡过一晚上,张稷活着的响动大了一点,却开始发烧,脚踝肿胀如碗,也不知道是好是坏。雨水将树枝树叶都打湿了,生不起火来。张芝把张稷里外上衣脱了,替他包扎肩上的伤口。那伤口里没有多少血丝,不比之前那样触目惊心,只是泡得发白,边缘渗出点点黄色的脓液。

仅剩的两只烤兔子还不够张芝一个人吃的。他展开张稷衣服一抖,里边哗啦啦地掉出来一大堆青果,正是前日他摘回来,被张稷训斥的那种果子。张芝别无他法,没动剩下的烤兔,只拣了一只生的将皮剥了。张稷这把刀当真锋锐无匹,几乎不消他自己用力,轻轻一拉,兔皮就从中整整齐齐裂开。

宝刀啊宝刀,张芝想,以前你一定行侠仗义,百无敌手,如今只能做这样的事情。他挑出一条兔肉,送进嘴里。生肉又腥又臊,咬在嘴里既软且滑,还有一股淡淡腐臭味,就同一条长长的蠕虫一样。张芝吃了一口,险些吐出来。等他好不容易吃完一整只生兔,已经食欲全无,胃里阵阵翻涌。他摇摇张稷,张稷将眼睁开一条缝,总算是醒了。

“阿波拉,”张芝把烤熟的兔子摆在他脑袋旁边,撕下一点肉丝喂给他吃。

“阿波拉是什么?”张稷勉力把他的手挥开。

“……祖父,”张芝改口道。张稷这才张嘴把肉丝咽了,道:“你给我找点水。”

张芝忙不迭地跑出去找水。再回到山洞里,张稷已经把半只兔子吃光,只剩嚼不烂的骨头吐在了地上。他精神很差,吃完了就侧躺在地上,将破洞的衣服紧紧地裹着。看他回来,张稷也不动弹,只道:“剩下一只是你的。”

“我吃过了,“张芝看着他,还从来没觉得祖父这么老过。即使在昨天他以为张稷死了,那时的他也比现在看来要健壮。他想了想,又说:”这一只半是前天烤的,我吃了两只今天烤的。”

“小兔崽子,”张稷虚弱地咒骂,但也没再去动剩下一整只兔子。

昨天张稷从山路上滑下来,摔折了一只脚。张芝不会治这种伤筋动骨的损伤,却十分殷勤,跑里跑外地给他的脚踝缠了树枝布条。

上一篇:落槐零落 下一篇:他是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