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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微笑(出书版)(16)

「你没有错,不要这样自责。」

「不……你离我远点吧!有你在这里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奕然觉得自己毁了铃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也弄乱了原本应该平静无波的心。

「因为我爱你啊!怎么我只是想爱你却会让你如此难过?」奕时有些鼻酸。他所痛心疾首的不是自己一直被拒于门外,而是自己付出的爱成为芒刺,在他不自觉下扎伤了这个曾经待他极好的人。

「但我爱着的,却是铃啊……」绝望的,他说出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奕然掩着面,感觉有灼热的液体自眼眶滑落。

那是泪吗?大概只是莲蓬头洒出的热水吧!

自铃多年前笑着说要与那个男人生生世世、永远不分离,他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眼泪。

他心爱的铃啊……

「如果我能早一点与你相遇,如果我能代替铃陪伴在你身边,如果我能让你先爱上我。阿然,你就不会如此伤心了。」

奕时拥住奕然,他不过是爱上了这个人,并不是存心要让他这么难受啊!

纵使离开了人世,铃却像朵傲立盛放的玫瑰,绽开在奕然心里。

他的思念,是她的养分,她的根深深交缠包裹住他的心脏,然而他却为了让她继续存活下去,自己痛苦得无法呼吸。

奕时也想让这个人如此爱着自己,那种执念早已充塞他每一个细胞、每一处血液,几乎就要令他发狂死去。

第九章

白色的墙、刺眼的日光灯,漂浮悬荡的霉臭,行尸走肉的躯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浓厚得教人作呕。

奕时随着医护人员直走至长廊末端最后一个房间,听着对方拿起一大串银色钥匙碰撞出的声响,奕时的心里也随之起伏不定。

「虽然她的情绪看似稳定,但注意不要刺激到她,这类的病人很难照顾。」医护人员稍嫌麻烦地叨念着。

这区的病人完全属于社会义务照顾,多为家属无能力负担才转让政府收容,麻烦事不少,也没油水可捞。

沉重的铁门打开,奕时的双手绞得死紧。

单调的房内,白色是唯一点缀。他的母亲坐于床沿手握着圣经,不停地喃喃自语着属于自己的祈祷词;憔悴的容颜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许多,换成髻的灰发有几绺散落着;她摇晃着身体专注于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没注意到进入房间的人。

「妈妈……」奕时走到母亲面前唤着她。

因左边脸颊曾受重击导致骨头碎裂,裂开的碎片插入眼窝里,她的左眼全盲。奕时刻意挑了右边的位置,但她的右眼也在使用过度后渐渐失明,如今只剩微弱的视力。然而,这一切全是继父蹂躏的结果。

「妈妈,我来看你了……」他在母亲的身旁坐下,执起她的手期望她的响应,即使只是叫声他的名字,给他一个微笑,他都觉得足够了。

但没料到只是亲子间普通的碰触,母亲却受惊地放声尖叫,拿起手中厚重的圣经不断攻击驱赶他,口中喊着:

「走开……走开……恶魔……」

母亲同奕然般嫌恶憎恨的脸色在他眼前交叠在一块,瞬间,奕时简直要崩溃了。

守候在一旁的医护人员见病人再度失控,连忙将动也不动、伫立在原地的奕时拉开,通知护士前来为病人注射镇定剂。

「她的情绪不太稳定,请你过阵子再来吧!」机械化的口吻,那个人将奕时推出病房之外。

真是麻烦,若非家属坚持要见这名病人,他才不想开这个房间的门锁。这下好了,明明已经稳定的病情又发作起来,一个月微薄的薪水到底得做几份工啊!

额头上的旧缝线末拆,同个地方再度裂开来。

奕时倚着墙滑坐在冰冷脏污的地上,未痊愈的伤口因母亲挥舞着圣经驱赶的动作,被划出一道深长的血口。

他无力地任由滚烫的鲜血沿着额头流下,心整个碎了。

奕时觉得自己彷佛成了个多余的人,不被需要,失去被爱的资格。为什么自己明明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却又被残酷的抹杀掉?

铃也好,阿然也好,母亲也好,他都是被拒于门外的那个人,找不到自己归属的地方。

房里,母亲声嘶力竭她哭喊着。是他的出现再度把她带回以前的恶梦之中,她原本应该平静地待在这疗养院不被打扰的,但奕时却因害怕自己被遗忘而回到她的面前。

他不过是想要一个温暖的拥抱啊,怎么所有人都只想将他推开?

***

疗养院外是一片荒芜的田原,踏在冬季干枯的野草上,凛冽的寒风迎面袭来,他摇摇欲坠。

「WOW……WOW……WOW……晴空啊陷入海般蔚蓝……晴天它绽放和煦之变……太阳底下你要放声哭泣……好让哀伤随泪蒸发舍去……」

远方传来少女清亮柔软的嗓音,熟悉的旋律攫住奕时的注意力。他记得铃以前最爱这首歌,当她哼着唱着的时候,脸上总洋溢着微笑,小房间里看不见的音符跳跃,宛如悬浮于空中的幸福颗粒。

「啊!」骑着脚踏车的少女沿着田间小路而来,当她见到伫立于蓝天下的奕时,粉嫩的脸蛋写满了惊讶。

「那首歌……接下来呢?」奕时挡住了少女的去路。

「你的额头正在流血!」少女叫着,连忙掏出口袋里的手帕递给他。

「继续唱好吗?再让我听听那首歌。」他动也不动地任鲜血流进眼睛里,眼前的世界染成血红一片。

「是老歌了,我也只记得这么一点。」少女对奕时提出的要求摇头。

接着,少女再度骑着脚踏车离去,空旷飕冷的田原间歌声渐渐飘远。

奕时坐在田埂上,天际的无边辽阔,顿时让他感到自己竟如这片收割后的残圮田野般空荡虚无。

他毁坏了牢牢握在掌心的东西,弄碎了奕然对他的信任。那个地方,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阿然……」

嘴里喃喃念着他的名字,突然间眼泪失去了归处,炽热地挣脱而出。奕时摇着头让再也掩饰不了的悲伤浮现,揪着胸口,抿唇而泣。

只有奕然,他是那么真切地爱着他啊!但他却无法接受他的感情。

不懂事情为何会变成如此的奕时,任温热的泪沾湿自己的脸庞,一想到自此之后可能再也无法待在奕然身边,那种痛苦就如同当初铃舍他而去,世间只剩他一人的痛楚。

他说他爱着铃,那又如何?他也想要爱他啊!为何他心中容不下他的存在,那是种酷刑,简直剥夺了他活下去的勇气了!

铃……初次,奕时恨起这个丢下他的人……

「果然,在这个地方真能等到你!」

邪魅的声音袭入奕时的耳膜,熟悉的恐惧再度侵占他的心头。男人黑漆的身影伫立面前,让他笼罩在冷凝当中,全身瞬时僵硬、无法动弹;上一段的记忆彷佛才离去不久,回忆中挣扎、疼痛、哭泣却无人理会的片段如潮水般蜂拥而至。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停住了。

「时,你让我找了好久。」

毋需抬头,奕时就知道低头俯视之人用着怎样的异色眼光,是含着玩弄、残佞、鄙视以自我满足的。

他更无法抬头,听见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热腾的血液早已凝结冰冷、全身颤抖不停。

那个人粗糙的手抓起奕时的下巴,几乎要捏碎他的下颚似地将之用力抬起,迎向他的脸孔,「这么久不见,连礼貌都忘了吗?你应该说些什么来着,我不记得这样教过你喔?」

奕时拼命的以唾液润湿自己干渴得发慌的喉部,像是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他才费尽力气地使自己开了口:「爸爸……」

「时,你让我孤单地独自生活了两年,现在,你该怎么补偿我呢?」

凤有亭的笑容轻蔑而不屑地睥睨着他亲手教育出来的儿子,他一如当初由他手中逃开之际,生怯而饱受折磨的模样。是谁将他的儿子喂养得这么好?夺走他的那个女人吗?

现在他回来了,为了报当初的仇回来了!

「时,我可爱的小东西,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了。」凤有亭佞笑着,纵使时隔两年,他却半刻也没忘记这个刻进了他心里,身影日夜萦绕心头的孩子,每回想起他忍着痛求饶的模样,凤有亭就觉得兴奋不已。

奕时打着寒颤,紧闭双眼不敢睁开。他的恶梦又回来了,这回真真切切地就站在他的面前,怎么也逃不开了。

***

夜里,安眠药失了效。四点不到就转醒的奕然习惯性地燃起烟,在一片空荡的房里发着愣,顷刻,他套上睡袍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对门卧室空着,自那天起奕时已有三日未曾回来。奕然想不透他究竟跑到哪儿去,他几乎没有朋友,若待在外头该如何过活?

但就算回到这个家又能怎样?他知道自己必然会躲着他,然后让他更伤心难过。

该怎么办?虽无接受这份爱情的能耐,但奕然却忍受不了他再继续消失。这辈子,除了奕时,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对任何人如此耿耿于怀;他单纯为爱而活的模样令他动容,他能感觉到即使是天要塌了,奕时也有替他担住的决心。

每回想起奕时天真率直的模样,总让他勾起微笑,直想将这个惹人怜的小孩揉进心坎里……不过,如果不是发生那种事的话,他永远地无法知道奕时原来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