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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珠何须椟(2)

“上。”少女一指马车。

端木回春等人拖着锁链又空着肚子,花了好半天才坐上去。

少女也不急,等他们全坐好了,才赶着马车朝山上走。

山路蜿蜒崎岖,藏于峭壁之间,极为难寻。

端木回春不动声色地记着路。若是他没看错,这路竟暗合九宫八卦的方位,有几条路是来回重复的,为的是迷惑外人。

马车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终于停在一座五六丈高的巨大山门前。

看着山门上那半轮弯月,端木回春心脏一缩。

圣月教。

数月前他收到消息,说有不知来路的异教频频偷袭边境分舵,他派人深入查探,方知对方是当年与魔教并称关外双邪的西羌第一教圣月教。后来他拖着对方两大高手奔战十数里,拼得一身内伤才将二人击毙,自己也因此不省人事落入人贩子手中。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竟然还是落在了对方手中,不知这算是天意弄人,还是命中注定。

少女走到门前,拿出刀子,在手腕上割了一刀,血淌进门旁的凹槽。过了会儿,左边那扇门悄悄移开一条缝。她随意洒了些药粉在伤口处,转头对他们一比手势道:“走。”

端木回春依旧走在最后。

进了门,便看到远处有十几丈高的瀑布飞流直下,如倒挂银河。两边亭台楼阁,鸟语花香,既有江南之雅致,又不缺江北之豪放,只这一眼,便有集南北美景精髓与一体之感。

少女引领他们穿过重重亭台楼阁,来到一处偏得不能再偏的一排小屋前,然后指着其他几个人道:“走。”

屋子里钻出来一个老妪,灰发伛偻,笑容古怪,望向他们的目光仿佛带着针,只是看到少女时才稍稍收敛,陪笑道:“九姑娘,又送人来啊。”

九姑娘不理她,径自转身对端木回春一努嘴巴,道:“走。”

端木回春看了看被留下的人,暗暗庆幸自己念了那个几个字。若是没猜错,这些人留下来应当是做苦活,而那个老妪只怕是管事。他半生跌宕,好人坏人君子小人都见得多了,一看便知那老妪并不好相与,能远离她自然是千好万好。

他拖动脚镣跟在九姑娘后头。沿路花香,他闻得多了,便觉得喉咙奇痒难忍,忍不住咳嗽起来。

九姑娘听得直皱眉,突然转身搭住他的脉搏。

端木回春心头一惊,急忙将丹田中硕果仅存的真气散开来。

九姑娘手指在他的脉搏上停留好长一会儿,才舒展眉头,放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端木回春暗松了口气。

路越走越宽,竟又回到雕栏玉砌的楼阁中来。

九姑娘在一处庭院前驻步,指了指上面的牌匾。

端木回春轻声念道:“异客居。”

九姑娘满意颔首,领着他朝里头走去。

异客居里的布置越发讲究,有几处竟是仿照山川名胜。譬如,缩小的隐仙岩,他想起当年上武当山为凌云道长贺寿,又对比眼下困境,不由百般滋味上心头。

九姑娘走到一处两层楼高的竹楼前,停住脚步,抱拳高声道:“阿九求见姬公子。”这几个字倒说得字正腔圆,显是经常练习。

门咿呀一下开了,出来一个梳飞天髻的宫装少女。她走近两步,便捂着鼻子娇嗔道:“呀。九姐姐,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只猴子?”

端木回春自小到大还是头一回被人叫猴子,目光不由移到别处。

九姑娘道:“他,识字。”

宫装少女道:“识字也不成,他当公子的书童,只怕刚走近些,公子就捂着鼻子跑啦!”

九姑娘皱眉。

宫装少女忽而笑道:“我说笑的。九姐姐挑的人必然是好的,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嫌弃?我不耽误九姐姐做正事啦。喂,臭猴子,跟我来,我带你去洗洗。”

端木回春默不吭声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一关上门,宫装少女的脸立马拉下来了,“臭东西,不嫌脏,还来我们异客居,不要脸。”

端木回春既不愿与女子计较,更不愿以此事与女子计较,干脆装聋作哑到底。

“看不出你这人还有几分骨气。”宫装少女扭腰朝里走,“罢了,跟我来吧。”

端木回春一言不发地跟在她后头。

长廊走尽,至木桥上,宫装少女突然旋身,脚尖在端木回春旁轻轻一点,转到他身后,抬脚便冲他的屁股踢下去。

端木回春从她转身起便知道她要做什么,因此在她抬脚刹那,便放松身体,顺势跳进水里。铁链到了水里拖着他的身体下沉,幸好池水很浅,端木装腔作势地扑腾几下便站住了。

落水声又惊来一个少女,竟与宫装少女一般模样一般打扮,只是宫装少女穿的是黄衫,她穿得是绿裳。绿裳少女指着黄衫少女,怒道:“阿佩,看你做的好事!将池水弄脏了,看公子不罚你。”

阿佩鼓掌道:“我看他太脏,怕污了公子的眼睛,才让他下去洗洗的。”

“胡闹。”一个锦衣青年缓步走来,羽冠玉面,俊秀异常。

端木回春心中一凛。绿裳少女来时,他还依稀听到脚步声,但这锦衣青年便是来到面前,也毫无声息。这固然是因为他失了内力,耳目无法与往常相比,却更说明此青年武功之高,只怕还在他之上。

“公子。”阿佩与绿裳少女不敢再闹。

锦衣青年道:“还不扶这位公子起来。”

3

3、误入敌手(二) ...

绿裳少女对阿佩一努嘴巴,阿佩叫道:“我才不要碰这样一个又臭又脏又难看的人哩!”

锦衣青年笑道:“我倒觉得这位公子长得一表人才。”

端木回春诧异地看向他。他生性喜洁,最是注重仪表,因此跳入水中第一件事便是借水自照,说实话,若非他知道自己是何模样,决计无法从水中倒影认出本来面目。

阿佩道:“公子,你眼里只怕没人不是一表人才的。”

锦衣青年道:“闲话休说,先将人扶起来。”

阿佩见躲不过去,只好磨磨蹭蹭地走到池边,冲端木回春伸手道:“你不过来,难不成还要我跳下去抱你?”

其实并不是端木回春不愿动,而是铁链陷入土里,让两条腿牢牢地钉在原地。他苦笑道:“脚上拖着链子,走不动。”

阿佩怒道:“骗人。你分明是故意留难!”

端木回春深吸了口气,整个人弯腰到水下,将铁链捞起,弓着背慢吞吞地朝池边挪动。由于他一口气挨不得很长,因此从池中央到池边短短几步路,他一共换了三次气。

等他走到池边,阿佩已经气得脸都绿了,“装模作样。”她将手伸向他,冷冰冰道,“还不快上来?”

端木回春看也不看她,双手按着池边青石,一点点得将身体挪动上岸。

“你……”阿佩刚要发作,就见锦衣青年双手扶住端木回春的肩膀,将他提了上来。

铁链沉重,撞击青石叮叮当当响。

锦衣青年弯腰,手指摸着铁链一用力,链子便从中断裂开来。

端木回春学书生揖礼道:“多谢公子。”

锦衣青年微笑道:“不必多礼,我姓姬,名清澜。”

端木回春道:“姬公子。”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为何沦落此地?”姬清澜问道。

端木回春道:“在下孙隐,原本去聚城探亲,谁料半途被人劫持到此地……”他低下头,身体微微轻颤,似不胜委屈。

姬清澜轻叹道:“是了。自从魔教占据聚城之后,原先盘踞聚城周围的绿林大盗便改做了人贩子生意,将聚城附近的无辜百姓偷运到西羌来卖。”

端木回春突然咳嗽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

阿佩阴阳怪气道:“还是个病鬼。”

姬清澜道:“阿环,带孙公子去客房。”

绿裳少女阿环应声,对端木回春道:“你跟我来。”

端木回春穿着湿衣被风一吹,忍不住哆嗦了下,冲姬清澜又揖了一礼,才颤悠悠地随着阿环去了。

阿环比阿佩安静得多,沉默了一路,到了客房前,才道:“你先把湿衣服脱了,我叫人给你打热水洗澡。”

端木回春连忙称谢。

待她走后,他才推门而入。客房朝北,略显暗沉。不过进门一幅青山绿水图,窗边两盆文竹,稍稍修饰房中的不足,平添几分雅意。

他在房间里兜转了一圈,才在靠窗椅子上坐下,将之前为了不让九姑娘察觉而驱散的真气一点一点地收回来。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端木回春急忙转身趴在茶几上,状若瞌睡。

门被轻敲两下,不等他开口就推了开来。

两个粗壮的妇人抬着一桶热水进来,放在桌边,又将皂角和一套干净衣物放到桌上。

端木正要说多谢,两个妇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纵然如此,此刻已经是这两个月来端木回春心情最好的时刻。他关上门,立时脱了衣衫跳进木桶里。从前他日日沐浴更衣,只觉理所应当,如今才知,沐浴实是人生一大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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