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眼。
那娇柔地想要开口的女子就骤然失色地打翻手中托盘，面容惨青，直如含羞欲放的花苞触及飓风，于是只一瞬，就是落红凄惨，零散满地。
毕竟不是真正的闺阁千金，也不至于失态到什么地步，那女子回过神来，连话都不敢说，匆匆收拾东西就转身逃离。
……足以傲视天下。
叶白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他很认真：“当年的何采衣也比她好。”
闻人君一挑眉：“你还记得她？”
“嗯。”叶白诚实地应了一声，随后淡淡说，“这样的人不配你。”
“……”这不是闻人君第一次无法作答。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纠正叶白的某些观点，“那如果，有人更好呢？”
叶白似乎有些不解：“你高兴就好。”
闻人君越发无奈，他忍不住伸手抚过对方眉梢。
叶白没有闪躲，他只是看着闻人君，很专注，专注到整个墨色瞳孔似乎都只装得下一个身影。
闻人君便忍不住，倾身用唇轻吻对方的眼睑。
这样的眼瞳，这样的认真……如果往后装了别人的身影，他大概会嫉妒成狂吧？闻人君稍一闭眼，在心里低叹。
叶白的身子在被闻人君的手碰到的时候就有些不自然了。而等唇上传来微凉的触感和柔软之后，他顿时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懂得伸出手，小心的碰了碰面前人的腰肢。
依然柔软，不曾拒绝。
叶白便小心地环住了。
还是柔软，不曾不适。
叶白迟疑一下，微微动了脑袋，在闻人君唇角碰了一碰。
闻人君的身体还是柔软的，并未有任何防备。
叶白满足了，他没有在继续下去，只是又碰触一下，便保持环着对方腰际的姿势，将额抵在对方脖颈之间，平息自己体内的冲动。
闻人君看了一眼天色，一抚袖震合窗户，带点暗哑地开口说：“你可以继续。”
“嗯。”叶白应着，“没关系。”
闻人君便不再说话。
叶白也只保持着姿势，甚至没让两人过于贴近。
他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他没有说：
你不习惯。
晚宴其实还算成功。
虽然闻人君和叶白一个淡漠一个冰冷，但照样抵不住闻人卓尔的热情和李书言的长袖善舞，于是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至少表面如此。
宴会到了尾声，闻人卓尔借着倒酒的机会看一眼李书言。李书言了然，一会之后，果然凭着赏剑的理由将叶白一起带了出去。
闻人卓尔松了一口气。待两人出去后，他站起来，整理衣冠之后，端端正正地给闻人君行了大礼：“叔叔，侄儿一直想想您道谢。没有当年您的援手，就一定没有今日的闻人卓尔！”他神色肃然，“这份情，侄儿铭感五内，永生难忘。”
说着，闻人卓尔又笑起来：“叔叔，我知道你不喜欢也不需要这些，这也只是侄儿的一点心意罢了，只希望日后叔叔不要将侄儿当成外人，但凡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飞云城上下敢不效死。”
闻人君端着酒杯，片刻笑道：“我没有选错人。飞云城在你手里确实比在我手里好。”
闻人卓尔还想说什么，闻人君却摆手说：“好了，我这次出来，是为了寻儿的事。”
这是正事，闻人卓尔不再说其他，转而详详细细地把自己所知道的，最近在某个圈子内引起轰动的事情向闻人君一一说明。
夜色正好。
李书言用赏剑的理由把叶白叫出来，却没有立刻带叶白去看什么剑，而是领着对方走到一处临水凉亭。微笑说：“方才叫公子出来，其实是有旁的事情。”
叶白没有接口，李书言也不以为意，自己往下说道：“恕李某冒昧，在此想问一句：不知公子觉得能与大人在一起多久？”
叶白看了李书言一眼，并不是很凌厉，却让李书言觉得心头一悸。
李书言立刻凝神，正色说：“有些话或许不那么好听。只是情浓容易情长难，公子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情意转淡，又有朝一日，会相对无言？”
叶白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
李书言声音低沉，还在说话：“待得那时，往日种种便只譬如草芥，他会醒悟自己是男人，会记得纲常伦理，还会想要比男人更柔软更甜美的女人，更会想要一个能延续自己血脉的孩子……”
他放轻了声音，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是自嘲：
“闻人公子，男人总想要看见自己血脉延续。你确定对方不想，你确定有朝一日，对方真的不会对你……暗生怨怼？”
叶白终于停下：“这是你想说的？”
“是。”李书言说。
“院子里的那些女人是闻人卓尔的想法？”叶白再问。
“是。”李书言也不讳言。
叶白停了一会：“你说的我记住了。”
李书言顿时睁大眼睛：“闻人公子？”
“我会去问他。”叶白淡淡说。
饶是智计过人，李书言也有一刻没闹明白叶白到底在想什么。须臾之后，他定了定神：“闻人公子的意思是，亲自去问大人？”
显而易见的事，叶白没有回答。
李书言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对方那么……开明。他忍不住学闻人卓尔抚了抚额：“大人怎么可能说？……”
叶白有些不耐。
李书言也很快醒悟自己问这个根本没有意义，他重新开口，斟酌着说：“如果大人真的想要一个孩子，那公子你……”
“他喜欢就好。”叶白简练说完，再不停留，转身就走。
李书言也没再试图留住人。他只是看着叶白的身影渐渐远去，再缓缓融于黑暗……最后消失不见。
“他喜欢就好？不在意，没关系？”
今夜月色柔亮，他站在亭中，对着水里的自己笑，自语凄凉：“……怎么可能。”
闻人君回到流风院的时候，叶白正就着青铜灯擦剑。
闻人君有些累了，他坐到躺椅上闭目一会，便将闻人卓尔在宴席末说出的消息尽数对叶白说了——这也是他们下山来的目的。
叶白静静听完，随后嗯了一声。
“怎么了？”闻人君注意到对方有些不对。
叶白极短暂地停顿一下，继而注视对方，直言不讳：
“闻人，你想不想要一个孩子？”
第86章 前事竟（四）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太惊悚。
闻人君顿了好一会才接口问：“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叶白简单说了闻人卓尔和李书言的意思。闻人君有听罢，一瞬之间，简直想把两个人一起打包打包给扔进湘河去。他按了按额角，半带玩笑说：“你以前可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
“闻人卓尔是你的继承人。”叶白回答。
闻人君一怔。
叶白还在等着对方回答，对于闻人君，他总是有足够的耐心的。
而闻人君呢？他确实在思考，不过不是思考叶白说的什么孩子不孩子，而是在想闻人卓尔的话——在今夜的最后，闻人卓尔忧心忡忡地对他说担忧他的寻弟弟。
担忧他年龄尚小，往后总要遇到心仪姑娘；也担忧他日后年长无人照顾，孑影凄然。
闻人卓尔的这两句话，如果说前一句还能让闻人君付之一笑的话，那后一句却几乎戳中闻人君的心病：他比他年长那么多，如果有朝一日他离去，那……
况且寻弟弟昔日结仇太多，若无一些亲近在意庇护，只怕……闻人卓尔的话犹在耳边。
闻人君沉着脸思索：把他的势力交给叶白是一个选择。但叶白懒于处理俗物，他也并不想用这些来束缚他……一个足够忠心的下属？
可是世上，哪有什么足够忠心呢……
“闻人？”叶白微带疑惑的声音想了起来。
闻人君回过神来，他笑道：“孩子？我想要早有一打了。”他看着面前的人，忍不住伸手抚了对方的长发，低声说，“就算真有孩子，我也只想要你的。”
我的？叶白的神色头一次僵硬了，他半晌说：“……我是男人。”
闻人君笑出声：“是啊，所以我不需要。”
叶白不再说话。
闻人君却一边抚着叶白的头发，一边想着自己方才所说的另一层含义‘你的孩子’……若真的有一日，去母存子……
闻人君的眼神晦涩难明。正自想着事情，他忽然觉得唇上一暖，不由看向叶白：“怎么了？”
叶白摇摇头，直起身说：“休息吧。”
闻人君答应一声，起身道：“一起休息？”
“嗯。”叶白停顿片刻才回答。
房内暗了下来，片刻后，星光自窗口徐徐射入，在半明半暗的室内悠然徜徉。
闻人君环着叶白的腰肢闭目歇息。他忽然低声笑起来：“我之前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不是对我这具身体没有兴趣。”
叶白的身子动了动，不用借由自窗口而入的光辉，闻人君就能看见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他听见叶白开口，声音有些低暗：“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闻人君没有说话，只伸手抚摸叶白的五官——从额头到脸颊，再到那淡色的薄唇。
然后他倾身，在那片薄唇上轻轻烙下了一吻。
叶白身子微微僵硬，但没有闪躲，而是伸手环住了对方，低声开口，声音里有难得的懊恼：“我每次都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