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静静听着，不曾接话。
秦楼月便侧头对叶白微笑：“你总是如此无趣。”
叶白照旧没有回答。
秦楼月再转头看向远处碧波：“独孤惊飞在路上，应该也是来见你的。”
“嗯。”叶白听了也应了，遑论什么脸上的喜悦之色，甚至连语调的起伏都没有，如同只是听见陌生的人事。
熟知叶白的秦楼月却笑起来：“你也记住他了？”
“我欠他一次。”叶白淡淡说。
“真难得。”秦楼月呼出一口气，片刻之后又说，“江湖中认识的人越来越少了。”
叶白没有接话。
秦楼月端起酒杯，浅浅地啜了一口：“傅长天这些年为了你，和天下宫闹腾的太厉害了，其实没什么必要。你记得就和他说一声罢。”
“你不讨厌他？”叶白的语调是问句，口吻里却没有多少想知道的意思。
“不讨厌。”秦楼月微微一笑，“江湖就是这样。今天没有叶府也有李府、陈府，反正总要有那么一个。真登上了极致，等待的也就只有毁灭了。况且这江山锦绣，人世繁华，若只有我一个，何其寂寞？由傅长天领着叶府总好过其他，”他顿了一下，唇角弯起，笑容玩味，“——每次看见他，我都能想想你。”
叶白没有说话。
秦楼月也不再多说，只转眼看向湖面，就看到一艘画舫不疾不徐地在湖面飘荡，而立于船头之人……
秦楼月绝少地怔了一下，侧头看叶白：“怎么回事？”
叶白也看见了前边画舫的男子，他略皱一下眉：“我第一次看见。”
秦楼月的目光就转向船舱之中的闻人卓尔身上。
叶白并没有多想，只是看着面前的男子，就看见那画舫的男子似乎跟身旁什么人说了几句话后，就扬起脸来，笑意漠然冰寒：“想上我的床？——只要你有本事！”
只一句话，本来在船舱内或休息或饮酒的人都出来了。
——这是一道和叶白有九分相似的嗓音。
清朗柔和，无甚感情。
第88章 前事竟（六）
春风含情，吹遍山峦草木，吹开万紫千红。
子西湖上，已经走到叶白身旁的闻人君面色虽然不变，眼中却有了冰冷之意。
闻人卓尔的酒也醒了，他侧头看一眼李书言，嘴唇微动，束气成线，传音入密：“怎么回事？”
没有闻人卓然那样的本事，李书言索性不出声，只用唇语：“我吩咐底下处理过了，没有想到会如此，是我疏忽了。”
闻人卓尔微微摇头，不再说话。
李书言也是沉默。
其余诸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的一点小事，片刻后，眯眼看了一会的傅长天平淡道：“大人，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一句话说出，秦楼月和闻人卓尔同时一撇嘴——这话说的真是……没有气度啊！
这两人一个基于从前情分一个基于关系，其实未必比傅长天更希望看见面前那个长得像叶白的男子，只是两人好歹也是一派一城之主，不论真假，多少也要注意点形象风度，免得日后在江湖上被传没有容人之量——说来还是傅长天方便一些，做杀手的嘛，要什么气度？
秦楼月和闻人卓尔同时想到。
“不必。”叶白回答。
听过了对面男子的声音，再听见原版的声音，众人忍不住对比了一下，发现其实两者还是颇为容易分辨的，最明显的就是叶白的声音里除了清朗柔和和那种漠然之外，还多了隐而不露的铮然剑意，这就不是随便可以模仿出来的了。
“走吧？”闻人君对叶白开口。尽管同样不喜欢看见对面的那个像叶白的男子，但他却没有想要做什么的心思，不喜欢的事情太多了，并没有必要一一在意处理。
何况叶白只是叶白。
从没有拒绝过闻人君，加上自己本身也不在意，叶白便随意点头。
既然当事人都不在意，其他人也就歇了各自心思。作为主人的闻人卓尔更对操船的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靠岸。
然而正是此时——
“接我三剑，便由你，如何？”画舫上的男子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朗漠然。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阴柔的笑声：“若我要你当众脱衣呢？”
闻人君眉梢一跳，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就听轰的一声，远处一艘静静停泊的小船被凌空而至的剑气劈成两半，只听一声惊慌咒骂，一道干瘦蓝色人影自船中蹿出，几下就消失在了远处。
从调笑到船被击毁，一切的发生都是兔起鹘落，湖中的大多数人都还没有意识到真正发生了什么，那画舫上的男子却一下转向了叶白这里，目光冷冽清寒。
“咦？”
李书言听见闻人卓尔轻轻地咦了一声。他转头看向对方，听见对方向他解释：“功力不俗。”
功力不俗？功力不俗还做这个？这显然不是李书言一人的疑惑，因为就连叶白，都皱了皱眉——尽管叶白的皱眉并不是因为对方的特殊职业。
男子所在的画舫朝大船行得进了。
叶白和闻人君都没有什么表示，闻人卓尔也就乐得看热闹，不再示意船夫将船开走，而是停留在原位等画舫靠近。
画舫一点点接近，船上众人也就慢慢看清了那画舫上男子的模样。画舫上的男子年纪和叶白差不多，五官粗一看去，确实和叶白一样，但再细看两眼，就会发觉对方的眼太细，眉太长，嘴唇挑起，也并不多像叶白——或许之前那么感觉，是因为两人行事做派看上去太过相似？
船上的人不期然想着。唯独闻人君，在看清楚对方并不太像叶白之后，反而看得更认真了，他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一个人。
——是在什么时候？
画舫上男子的目光滑过在场众人，在叶白脸上停留片刻，继而就看向闻人君，扯了唇角算是露出一个微笑后，便行礼道：“多谢先生。”
闻人君略一点头，算是应承。
男子也并不多言，转而就再看向叶白：“不知这位小哥是何方人士？”一句话说完，他对上傅长天闪烁杀意的目光，平淡解释，“在下自幼时起就流浪江湖，一直不知父母何人。”
“琉言公子是觉得自己与寻公子有所关系？”李书言缓缓开口，在这里，也就只有他适合说这一句话了。
今日依旧是一袭青衫的男子看了一眼李书言，简练有力：“以色事人之辈，不敢妄想。”末了又对叶白说，“花名不提也罢，寻公子如果愿意，可以称呼我叶尘。”
“闻人寻。”叶白目光似乎闪烁一下，继而回答。随后又道，“我父母已丧。”
叶尘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失望。他只是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闻人卓尔琢磨着事情差不多了，也就示意船夫开船。
不旋踵，装潢奢华的大船轻轻一震，就徐徐驶向岸边。
叶尘静静站立原位。叶白也转身准备回舱。然而忽然声音自后头传来：“寻公子。”
叶白侧身回头，便见一匹银练凭空而生，疏忽而至，其迹如羚羊挂角，无处可寻；其势似蛟龙出水，惊涛千里。
目光一凝，叶白身形微晃就跃至半空，腰间佩剑已然握于掌心。
只听一连串叮当响声，半空中两道人影一触即分，又分别落在各自船上，若说有什么区别，就是叶白稳稳立于原地，而那个叫叶尘的男子却退后两步，连带着脚下画舫也跟着颤抖了好一阵。
好容易将气血调匀，叶尘朝叶白一拱手：“多谢赐教。”，便示意船夫将画舫划走。
叶白并未阻止。
那一道寥落青衫便逐渐远去，直至模糊至融于湖面的朦胧烟雾之中，隐隐绰绰，最后再不复见。
闻人卓尔看一眼仿佛都变成了哑巴的众人，不得已上前：“寻弟弟，要不要拦下来？”
叶白摇头示意不必。
其余再无话说，将船靠到岸边之后，本身并没有多少空闲，只为了过来看叶白一眼的秦楼月和傅长天就相续告辞。自然，傅长天在告辞之后还是不死心地劝说叶白如果想停留，一定考虑他的叶府，并且如果对于刚才那个男子有什么想法也一定不需要见外，托人说一句就好。
叶白可有可无地点头，并未应承什么。
傅长天也知道无法勉强，依依不舍地告辞之后就和秦楼月分道而行。
“寻弟弟，那现在？……”眼看着碍事的人终于都走了，闻人卓尔尽力让自己的脸色不要显得太愉悦。
“我们也该走了。”闻人君接口。
“叔叔？”闻人卓尔一愣。
“既然已经知道消息，我和寻儿自去天涯门便是。”闻人君道。
闻人卓尔有些不舍，又觉闻人君说的没错。踟蹰片刻之后，他道：“不如由飞云城处理……”
闻人君笑着摇摇头。
闻人卓尔便不再勉强：“既如此，也先由飞云城备好马车等一应事务，叔叔再走。”
闻人君沉吟片刻，没有拒绝：“我们在城外等候。”
心知对方是不想再留下来了，闻人卓尔乖觉地转身就吩咐下面准备东西，并亲自将闻人君和叶白送出了城。
目送两人并肩远去，闻人卓尔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对李书言惆怅道：“那些姑娘……书言？”他这才发现李书言有些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