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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魔(114)+番外

“然后呢?”秦楼月问,“你知道身后的那些人有一大部分是冲着他的,也让他继续跟我一起走?”

“为什么不让?”闻人君似乎觉得有趣,淡淡地笑了,“武林中站于顶端的人不算多,他已是其一。天下够资格伤他的人屈指可数。至于旁的事情,他不做理会不代表不知道……我想不出有什么必要阻止他弄清真相。”

“所以你就让他跟我走?”秦楼月轻声说。

闻人君离去的脚步停了一停:“秦楼月……”他停下,复开口,只有一句话,“我不是你。”

第102章 前事竟(二十)

夜色更迷离了。

等闻人君来到叶白身旁的时候,李书言早离开这里,自去休息了。

闻人君在叶白身旁席地坐下,他将调查到的事情简单告诉叶白。

叶白微微点头:“我注意到了。”

“打算继续跟秦楼月一起走?”闻人君问。

“不,我想回丞相府一趟。”叶白出人意料地回答闻人君,自从叶谦死亡,之前的丞相府已经变成现在的傅府,是傅长天的总舵。

“丞相府?”闻人君讶然。

“这次的事情应该跟丞相府有关。从下山到现在,他们都在逼我出来。”叶白简练说。

闻人君的眉头难得地皱起来:事情发展到现在,不说之前的天涯门等小门派,连外夷人及天下宫都牵扯进来,很明显能看得出幕后的人所图不小,要说光光为了叶白自然不可能,但确实,不管事情的开端还是中间的发展,幕后的人都在有意识地把叶白拉入漩涡,逼叶白出现。再加上不管是叶十三还是最开头出现的小倌,都有着共同的怪异之处:他们似乎在某些方面颇为了解叶白,而这一份了解,是主人自己都没有发现的……

只可能是丞相府的事情。

只有在那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才是主人自己忘记的、并可能一直都没有记起来的——

“没什么,”叶白忽而又说,“我不觉得难受。”

闻人君看向叶白。

漆黑得如同一汪深潭的眼睛注视着他,他几乎立刻就沉浸在其中,仿佛醉鬼一样醺醺然栽入酒池,一进去就再爬不出来。

“你的脸色不好看。”叶白看着闻人君说,“你很恼怒,还有杀意,但是我并不难受。”他认真说,“叶谦既然死了,我对这些就并不在意,一点也不,如果我难受了,一定是因为你难受了。”

闻人君连呼吸都滞了一下:“我有没有说过,你的诚实有时候……真让人招架不住?”

“从来没有。”叶白诚实说。片刻后他突然一笑,很细小的笑容,快得让眼睛再锐利的人都疑心这只是错觉,“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嗯?”闻人君问,他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叶白的脸,苍白的肌肤,冰凉的触感,他的手指隐蔽地抽搐了一下,这样的冰凉几乎让他升起某种程度上的恐惧,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一次,黏稠的血液沾了他满身,冰凉的、冰凉的、还是冰凉的,从血液到身体,从皮肤到眼神……

叶白突然握住闻人君的手。

闻人君怔了一下,他的目光先停留在叶白脸上,跟着轻轻一移,就移到了身后的破庙上。

一道人影飞快地缩回破庙的断墙后,从身形到面孔都不难以分辨,是他一直带着的叶十三。

闻人君的目光又移回叶白身上:“你今天……”

“奇怪吗?”叶白问,也补完了闻人君没有说下去的句子。

“我说不太上来。”闻人君哑然一笑,停了片刻才慢慢说,他又仔细地打量了叶白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突然很放松,前所未有的放松。就像是他已经知道——不,他确实地、确切地、从对方的表情上知道了对方将要说什么,而那些将要被说出来的话,哪怕还没有被真正的宣之于口,他也只觉得心头的阴霾被一阵清风给吹散了。

“我只是在想,我们的相处方法有点不对。”叶白说,今天晚上他难得地多话,虽然不太适应,但这并不太难,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对于喜欢自己的人,多说一句、多说两句,哪怕一百句上千句,说的人和听的人,也都不会厌烦,“我觉得你说的对,你不会碎,我也不会碎,我不用对你那么小心,你也不用对我这么小心。我之前以为——”叶白在有点困难地组织语言,“在外边保持一点距离,不让大家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你,你会更自在一点,可是你好像越来越不舒服——”

他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目光言语有什么感觉,他知道这种态度不好,却根本不明白这种“不好”会给人以什么感觉,是练剑时直到整个人都倒下去的疲惫,还是杀戮时被人用剑贯穿身体的疼痛?可是对于前者,他乐此不疲;对于后者,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忍受的地方。

但如果对象是闻人君的话,大概两者都不想要对方感觉吧?他茫然地猜测,并像所有平常人那样试图阻隔这些可能的伤害,可是事情好像越来越糟糕。

那么干脆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破吧。叶白想。

不管是自己的感觉,不管是对对方的猜测,不管是茫然,疑惑,还是不解——统统都说清楚。

他很想了解对方在想什么,在担忧什么,在烦恼厌恶什么,也很想很想,想将对方抱入怀中。

他觉得自己就应该这么做。

闻人君的眼神变得晦涩难明。

……不,不是的。有声音在他心底响起,随着叶白的每一句话,逐一反驳。

不是你对我小心翼翼,是我一直以来,都对你小心翼翼……对方或许并不明白,但已经依靠着直觉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他像他一样,把自己面前活动的人当做一件精美的器物摆上案几,束之高阁,放在掌心小心捧着,眼睛不离左右,也时时记得擦拭——但这只是对待心爱之物的态度,并不是对待心爱之人的态度啊。

他不是精美的器物,叶白更不是。

他因为过去的事近乎惶恐地珍惜着对方,却不敢把心放到对方手里头,就怕什么时候那些恶梦又一次跳出来把他吞噬。

而什么都不明白的叶白自然也只能跟他一样,学习着,重复着,哪怕他期待的想要的其实是另一种相处的方式——

甚至是现在,对方之所以率先改变,也不是因为自己难受,而是因为他的难受。

他第一次觉得,只要自己愿意,那些一条条缠绕在身上的铁链,可以很轻松地挣开,崩断。

因为爱上了,所以愿意忍耐。

因为爱上了,所以不愿意对方再为自己忍耐。

闻人君敛了一下眼,再次抬起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平静又从容,他温和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叶白松了一口气,他立刻中止自己磕磕绊绊的解释,内力已经修炼到寒暑不侵地步的他,在刚才短短的几句解释里,几乎出了一层薄汗。

“明天和秦楼月分开,我和你一起去丞相府看看。”闻人君自然地转了话题。

“好。”叶白说。

“然后等把那些事情弄清楚——”闻人君看见叶白看向自己,悠悠然说,“我们就把各地的名山大川好好游览一番吧,一个小山头再美,看久了也就是几棵树一座山罢了。”

叶白又答应一声。

闻人君看了身边的人片刻,突然说:“笑一下?”

“?”叶白给了对方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觉得你的笑容很漂亮。”闻人君说。

“……”叶白沉默片刻,然后试着连扯了几次唇角,可惜不论是唇角还是脸颊,肌肉的移动始终只是肌肉的移动。几息过后,他放弃说,“笑不出来……”

月色从天上洒落下来。

朗朗的笑声突而在破庙前响起,经过半人高的芦苇丛,经过几对交颈而眠的鸳鸯,又经过闪烁粼粼波光的江面,一直抵达到更远的、目力所不能及的、属于城镇的星星灯火中。

今夜的月色这样美。

破庙里的火堆还在熊熊燃烧着,李书言靠墙倚了片刻,尽管疲惫却没有半点睡意,反而让胸口的烦闷感搅得恶心作呕,不得安生。他索性睁开眼睛,先是盯着面前散发着热力的火堆,在眼睛受不了的时候又转而去看从横梁上垂下来的白色蜘蛛网,最后再移到在庙门旁向外窥探的叶十三身上。

这个时候的叶十三可一点都没有刚见面时候表现出来的困倦,他就蹲坐在断墙之后,小半个身体暴露在外面,眼睛更直勾勾地盯着漆黑的前方,神情一时焦躁一时愤怒。

破庙里的两个人都听到了方才的那阵朗笑。

李书言又自个坐了一会,实在无趣了,开腔说:“你和寻公子有什么恩怨?”

叶十三像突然被刺到了一样,又狠又厉的目光一下子钉在李书言身上,嗤笑说:“闻人君知道自己从我这里问不出什么来,就让你试探我?”

李书言摆了摆手:“我就是随口一提,不想说就算了。”

叶十三冷哼一声。

李书言又笑道:“就是看你趴着墙盯得辛苦,刚好我也无聊,不如咱们两个说说话——说实在的,你这边盯出了火花又怎么样,那两个人照样相谈甚欢。”

叶十三火气都蹿上来了:“两个男人怎么可能在一起?总有一天——”